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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里予避開廚房漏出的光,繞過客廳直接上了樓,將自己關回房間裡,反手開燈鎖門——在這裡還能聽見夫妻倆夾雜著歡笑聲的閒談,不知道在說什麼事,十有八九繞不開那個即將出世的小孩子,帶著這樣那樣的猜想和期待,讓原本冰冷的人也變得喋喋不休。

  十八年前的現在,也有人這樣滿心期盼地等待著他的到來吧。

  陳里予嘆了口氣,拿過床頭江聲一直放在他這裡的校服外套,心情複雜地抱進懷裡,嗅著上面熟悉的味道,沉默良久,向後一仰躺進了床里。

  他記得還很小的時候,每逢生日前夕,家裡都會來許多他認識或不認識的長輩,蛋糕足有四五層高,裝飾著五顏六色的水果和糖球,他要穿上小小的襯衫和西服褲,和大人們聊天說話——那時候他不怕生,天生的開朗鮮活,被抱到放滿禮物的大桌子上,自己吹蠟燭切蛋糕。

  等到熱鬧的人群散去,他母親會親自下廚,給他做一碗雞湯底的長壽麵,熱氣蒸騰,撒上細細的蔥花和雞蛋絲。

  總是很忙的父親也會為他騰出一整晚的時間,予取予求地給他講故事,陪他玩數字填色的遊戲,一家人一起守到零點,為他慶祝又長大一歲。

  當時的他大概也不會想到,十八歲生日前夕,他會獨自一人待在空蕩的房間裡,聽與他無關的歡聲笑語吧。

  ——十八歲,這樣渾渾噩噩坎坷黑暗的生活,他已經熬過了整整十年。

  家道中落,親人離世,家庭暴力,冷漠的領養家庭,日漸封閉的性格和不穩定的消沉情緒,還有被色弱摧毀的天賦夢想……說不絕望是假的,一個月前拿到檢查單的那天失足墜河,他又何嘗沒有想過一了百了,溺死在一片黑暗的冰冷里。

  如果不是因為江聲……

  陳里予長長地深吸一口氣,抱著那件衣服翻了個身,曲起膝蓋將自己蜷成一團,咽下喉嚨口泛起的酸澀濕意,強迫自己在陷入胡思亂想前反反覆覆默念江聲的名字,想他的臉,他映在自己心裡精心收藏的千萬幅畫像。

  明晰的細緻的,每一幅都有清晰而完整的畫面,第一次見面時候托著下巴偏頭看他的少年,寒風裡替他披上外套的少年,還有斷電那晚難得亂了陣腳、氣喘吁吁跑到他面前來接他的少年……

  江聲。

  五分鐘後他從床上緩緩坐起來,看著窗外暗下的天,面無表情地走到書桌旁,找出一袋臨近過期的巧克力派,和水杯一起帶上了小閣樓。

  他很想這時候去和江聲聊聊天,甚至打個電話,就像在學校一樣沒完沒了地纏著他——但這時候江聲十有八九在複習正經的高考內容,或者和家人一起吃晚飯,就算看到他的消息一定會回復,他也不想打擾對方。

  等到十一點後吧,約好的時間,他不會貪心太多,只想聽一句生日快樂。

  小閣樓的雜物被陳里予挪開了,露出一隅封死的落地窗,一幅畫畫得七七八八,他就坐到窗邊休息,靠著窗戶看樓下暖黃的路燈——他住的這所房子裡沒有一盞暖色的燈,視野里唯一的暖色居然在窗外,有些諷刺。

  十一點過半的時候他拿過手機,給江聲發了個句號。

  江聲似乎在等他,很快回了消息,問他怎麼啦,有什麼事要留到現在說。

  陳里予側過身,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窗戶玻璃上——這個角度他看不到江聲以往在樓下等他的地方,總覺得悵然若失——看著他那條秒回的消息愣了愣,下意識打出「沒什麼」又一個字一個字地刪掉,換成一句「你在忙嗎?」

  江聲說沒有,在看小說。

  他口中的「小說」也是陳里予理解不了的嚴肅文學,他想了想,沒再追問下去,又問對方能不能打電話,方便嗎。

  「能,我爸媽睡了。」

  對方的來電提示很快亮起來,陳里予清清嗓子,接了電話。

  「有什麼事要留到現在才能說?」電話里江聲的聲音和平時不太一樣,似乎有意壓低了音量,聽起來低沉很多,帶著某種近於細碎磁粒磨蹭的質感,語氣卻如常明朗,帶著溫和的笑意,撓得人耳朵發癢。

  想見他的念頭一閃而過,又被陳里予按回心底。他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才輕聲回答他:「明天是我生日……零點之後的明天。」

  他的性格里已經逐漸缺失了對這類慶典式愉悅的自主感知,也很久沒有向別人主動開口說這類暗示討要般的話。

  但他還是想告訴江聲,想聽一句獨屬於他十八歲的「生日快樂」。

  有人說十八歲的生日很特殊,從孩童跨進成年人的世界,要有最重要的人陪在身邊的。

  江聲似乎比他本人還要激動,聞言追問了兩句「真的嗎」,然後自言自語般的嘀咕聲傳過來,關於現在還有沒有蛋糕店開門,距離零點還有幾分鐘。

  「我現在去找你哦,」對面的大男孩不知想到了什麼,沒頭沒尾地這麼告訴他,「還有二十分鐘,肯定夠。」

  陳里予一愣;「你——這麼晚了,還很冷,你是傻子嗎……」

  對方用套上外套的窸窣聲和開門關門的動靜回答他,戀愛中,不,暗戀中的人的確都是傻子。

  直白衝動與私心各占一半,借著冠冕堂皇的理由過海瞞天——十八歲生日很重要,但即使不在這一晚,他也會為了陳里予偷偷溜出家門,不顧一切地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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