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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過半,天氣一天天轉冷,卻還不到通暖氣的時候,在那間背陰小樓的畫室待久了,他們也會去走廊另一邊的陽台上透透氣,在溫暖陽光下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

  只有這時候陳里予白紙般的臉才會染上些許血色,陽光沾上他的睫毛眼底,笑意也是暖的。江聲偶爾看著他出神,訥訥地小聲說你真好看,他的眼底便會浮起些許鮮活的不可置信,皺著眉轉過頭去,擺擺手讓他閉嘴,話沒說完自己卻又忍不住笑出來。

  除了自習,午飯晚飯也是兩個人獨處,吃完晚飯之後江聲會把人帶去操場上散散步,像在遛一隻不愛出門的小貓。陳里予走路很慢,起初並肩走的時候他還會不習慣,不自覺地走得快了些——陳里予就伸手戳戳他的胳膊肘,偶爾隔著衣服掐他一下,一點兒都不手下留情,能疼得他「嗷」出來,邊吸氣邊磕磕巴巴地道歉。

  「你要是以後有了女朋友還走這麼快,就不止被擰一下了。」陳里予會這麼說,似乎全然把自己放在了好兄弟好朋友的立場上,眼底卻閃動著些許曖昧不清的笑意,輕輕軟軟的,不像是玩笑。

  於是江聲就臉紅了,也不知想到了什麼,也顧不上疼,腳步放得很慢很慢——慢到把陳里予弄煩了,又忍不住瞪他。

  回了畫室繼續安靜獨處,兩個人各干各的互不干擾,江聲的消遣方式逐漸從做數學題變成了看陳里予畫畫,走到畫架前伸個懶腰,也不吵他。有時候陳里予心情好,也會和他聊聊畫的內容,從陽光明朗的花園草地到撐著陽傘回眸一笑的少女,又或者一些或好或壞的夢境。

  他很少再畫到漆黑冰冷的河水,畫面也越來越明亮……

  江聲不會知道,他自己卻心知肚明,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常畫這樣的畫。

  晚自習結束前十分鐘陳里予放下畫筆,長長地出了口氣,轉頭看向江聲的方向——見對方還在埋頭算題,便沒有打擾他,默默站起身,放鬆僵硬的脊背。

  「畫完了嗎?」江聲察覺他的動靜,隨口問道,「收拾收拾準備回家吧,這套題我也打算帶回家寫了,正好總結一下。」

  「行,」於是陳里予靠坐在空長桌上,隨手指了指畫架周圍略顯凌亂的東西,語氣自然地使喚他,「那把這些收拾了,畫筆要用溫水洗。」

  江聲「喲」了一聲,誇張道:「怎麼就開始使喚我啦?咱倆有這麼熟嗎……」

  玩笑之下藏著真假摻半的私心,他想聽聽陳里予的答案。

  於是陳里予看他一眼,默默放下了手裡的水杯:「不熟嗎,那我不喝了,陌生人倒的水……」

  「喝你的喝你的,」江聲連忙擺擺手,強忍著笑意誠懇道,「熟,熟得快爛了。」

  陳里予笑了笑,正想開口說什麼,視野突然一黑,笑意就僵在了嘴角。

  他聽見江聲叫他的名字,邊嘀咕著「怎麼回事」一邊向他走來,彎下腰來摸摸索索地握住他的手,手掌溫暖有力,略微撫平了他的恐懼。

  「可能是停電了,」江聲摸摸他的頭,借著一站一坐的姿勢,動作輕柔地摟著後頸讓他低頭,把臉貼到自己懷裡,「沒事兒,收拾收拾東西,趕緊走吧。」

  陳里予卻像沒聽見似的,肩膀顫了一下,一隻手攥著他的衣擺,呼吸越來越急促,帶著細微的抽氣聲。

  他的手腳像是僵住了,衣料被冰冷的湖水浸透,又冷又重,窒息感像蛇一般扼住他的喉嚨,鐵鏽味道與腥澀味一起漫上來……

  「江……」他艱難地開口,依託浮木般緊緊貼著江聲,嗓音又澀又啞,只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的表現太過反常,其中原因江聲也能猜得七七八八,局外人幫不上什麼忙——總不能給他人工呼吸——只能張手抱住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過他清瘦支楞的脊背,像在給什麼瑟瑟發抖的小動物順毛,另一隻手抓住陳里予的手,緊緊交握著貼在自己胸口,低聲哄他:「沒事沒事,我在呢,別怕,我拉著你。」

  不知哄了多久,陳里予僵硬的脊背終於慢慢放鬆下來,抬頭看向他。

  背光,沒有月色,唯一的光源是窗外稀薄的路燈光,江聲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抬手摸摸他的頭頂,溫柔道:「好點兒了嗎?」

  陳里予點點頭,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細聽卻還是壓著微微的顫抖:「走吧,我沒事……」

  不用猜也知道,他的臉色大概已經蒼白的不似活人了,眼眶會是紅的,眼睫被冷汗打濕了,沾成一綹一綹的……江聲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摸出一小包紙,抽出一張遞給他:「不急,先緩緩——能站起來嗎?」

  「看不起誰?」陳里予皺了皺眉,「說了我沒事。」

  也不知道是誰十分鐘前還抱著他沒力氣抬頭——江聲也不戳穿他,見他有力氣逞強反倒鬆了口氣,拍拍小貓的腦袋,扶著手臂讓他借力站起來:「那走吧,鈴聲剛才就響過了。」

  陳里予走得很慢,四肢還有些應激反應遺留的無力,卻也沒有讓人扶。江聲走在他半步後,伸手虛虛環著他的腰,生怕他某一秒突然沒了力氣,踉蹌著倒下去。

  大概真的停電了,整幢樓都是黑的,走廊盡頭的窗戶敞開著,月色明亮皎潔,是十五的圓月。

  陳里予盯著月亮看,仿佛只有那一點光能讓他安心,江聲察覺到他的視線,突然想起來:「帶手機了嗎,要不要開一下手電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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