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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年輕人追求形式,有了崖柏樹根杯,就去做沉香杯。我們這個歲數就知道了,喝酒,看心情,看和誰一起喝。」
文老先生豪邁大笑:「對極對極。」
兩個人慢悠悠地品酒,皇上和徐景珩午休,內閣謝閣老等人,因為皇上的決定忙乎宗室的事情,忙翻了天。
無他,光是湖廣的土地,一畝一畝地丈量出來,這就是天大的事情。這可不光是宗室,還關乎世家、文臣武將所有人。
桂萼又想起他的那封上書,在家裡癲狂大笑——桂萼以為,他的那封上書,這輩子也沒有實現的機會,一畝一畝地丈量土地,這要得罪多少人?可是,皇上就要辦了。
興王和楚王自知保不住那麼多土地,乾脆點一把火,要激起來皇上和文武大臣世家的矛盾,皇上一點兒也不在乎。
之前因為皇上清查張國舅的親友們,一些官員貶的貶,降的降,桂萼從宣府大同回來後,有功,從禮部侍郎升到都察院的副都御史,左右老御史都臨近退休,他是板上釘釘的繼任人,可謂是位高權重,前途無量。
都御史,糾劾百司,辯明冤枉,提督各道,為天子耳目風紀之司……朝廷官員委任,同吏部司賢否陟黜;大獄重囚會鞫於外朝,偕刑部、大理讞平之;奉敕內地,拊循外地,權力之大,遠非歷朝可比。
當然事情也繁重。歷朝歷代的言官御史,地位本就高,大明發展到高峰。
桂萼也知道,他的地位目前非常危險。那些人,暫時不過是捧著他,等著他出錯,好一下「打死」他。
桂萼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不能亂。他在書房走來走去,轉了好幾圈,心裡頭還是亂,乾脆出來書房到院子裡轉圈。
院子很小,只有一口井,一顆老花椒樹,一隻老狗趴在地上伸舌頭。桂萼的家位於城西的一個二等巷子,一個二進的小院子,略破敗,就這,還是花了所有積蓄的兩千兩銀子買的。
桂萼出身低,為官多年不知道變通,貪污不會,為人更差,一些同僚們默認的潛規則銀子他也沒有,還要補貼族裡的窮困人家,導致他夫人再會過日子,也還是緊巴巴的,前些日子剛強制桂萼答應,安排家族裡的人去皇上開辦的作坊做工。
桂萼在院子裡轉了好幾圈,一抬頭,去繡房問紡線的夫人:「家裡可有酒?」
他夫人停下來織機,猶豫片刻:「有幾罈子。族裡一個年輕人善於釀酒,自己釀的送來,我看著好,聽他說要開一個酒坊,就給五百兩銀子算份子。」
桂萼一愣,知道這五百兩銀子乃是夫人的嫁妝,一時心生慚愧,滿臉通紅地夫人抱拳作揖:「夫人操持家裡辛苦,桂萼感謝之。」
桂萼夫人忙不迭地起身避開,一抬頭,眼圈就紅了。
「老爺在外頭辛苦,妾幫不上什麼,家裡的事情,都是妾的本分。老爺這般,是要折煞妾身?」
桂萼知道自己孟浪,輕輕咳嗽一聲:「夫人且準備一壇好酒,幾道好菜,為夫明天休沐,宴請一個同僚。」
桂萼夫人一聽老爺終於有同僚要宴請,歡喜得眼淚出來:「老爺儘管放心。妾一切都給準備好。」
桂萼要宴請的誰?自然是戶部侍郎張璁。皇上親筆批覆興王和楚王的上書,老百姓感嘆皇上的英明大度,宗室的情意;章懷秀等人注意到,這個事情對宗室的影響。
朝堂上的正經官員更關注的是,湖廣這般完全徹底的土地改革。
這是九個邊鎮的土地改革,山西的土地改革,都達不到的徹底和完全。一畝一畝地丈量土地,這真的是要翻天,這關乎到湖廣所有人,當然也包括文臣們,讀書人。
張璁主持土地改革,一開始採取中庸之道,後來桂萼衝上來,皇上一句話放棄皇莊,京畿地區的土地改革進入一個階段。
但是張璁也不敢去想,一畝一畝地,丈量京畿土地。
這就好比,人無完人,一樣的道理。誰吃飯喝水沒有五穀輪迴?都是肉做的大俗人,真要查,這大明,從上到下,有幾個是真乾淨?從官員到士紳,從世家到大戶,誰手裡的土地來源絕對正路?
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發。土地作為華夏人最大的財富,生產出來的糧食,和它們沾染的血淚汗一樣多。
張璁收到桂萼的請帖,長長地嘆一口氣。他們兩個,終於要碰面。也罷,該來的,總要來。
張璁知道桂萼的家境,去赴宴,還自己帶上兩壇好酒。
三杯酒下肚,話題打開。
「張侍郎這酒好。我喝酒這麼多年,就一點心得,論起來這酒文化繁榮的時代有很多,唐朝算是一個,宋朝也絕對排得上號。但要說真正熱愛喝酒的,還是我們大明。」
「桂御史這話對極。歷朝歷代,就屬我們大明的老百姓最富裕,日子過得最好。那民間的老百姓都說,我們的皇家那麼窮都肆無忌憚地喝酒,我們也要喝。」
桂萼唱:「聞一聞嗅一嗅,感受美酒的芬芳,輕輕抿一口,哥倆好啊!五魁首啊!六六順啊……」
張璁朗聲大笑:「對對對。不過我聽說現在大明人喝酒也文雅了。幾個小菜,湖邊河邊樹蔭下一坐,慢悠悠。」
桂萼因為喝酒的臉通紅,大聲嚷嚷:「那都是學的讀書人的文氣。現在的年輕人,都去學指揮使穿飛魚服,小孩子學皇上打仗,哎,年輕,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