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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這一切的一切,忽然在他眼前變得明晰起來。

  趙文安早就知道譚振英站在哪邊,他不說,他便也沒有點破,只是暗地裡,他安排了自己的兒子過去,明面上說要鍛鍊這位自小錦衣玉食的獨子,實則是為了監視順天府的一舉一動。

  原來自己是趙文安安插在譚振英身邊的一顆棋子。

  趙子邁在心中冷笑:棋子不知自己是棋子,被人隨意擺弄,真是可悲。

  「臣自小便知學而優則仕,二十五歲考中進士遷入京師後,潛心研習理學,每日將自己的舉止言談寫成『日錄』,交於親朋,要他們當面品評得失。每日自朝至寢,一言一動,坐作飲食,皆有札記,或心有私慾不克,外有不及檢者皆記出。在臣心目中,只有『君子』才能培養『聖德』,才可得『天下治』。天下之大,何患無才,切不可急功近利,師事夷人,更不可聽信小人讒言,摒棄傳統。以忠信為甲冑,以禮儀為干櫓,才是我立國之根本。現在久旱不雨,災異非常,此天象之變,正是上天在警示我朝,若太后不及時制止洋務變革,恐貽害無窮。」

  譚振英已經走到龍椅前,俯身跪下後,說出那段一直被他藏在心裡卻從未在朝廷上吐露出半分的話來,這是他入仕的初衷,他和趙文安本是一模一樣的人,為了心中的理想和抱負,可以將所有的一切都摒棄在腦後。

  情誼在理想面前,或變得一文不值,或被玩弄於股掌。

  只是,這兩個性情相近之人,卻如一條枝子上的兩朵花,分別向著不同的方向綻放,爭搶著貧瘠花根中的營養,只有此消彼長,絕不可能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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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六章 前事

  身邊的譚振英身材瘦小,卻一股壓人的氣勢,連簾幕後的那個人都被這股子壓迫感弄得沉默了,心中的天平卻在不知不覺中也向他偏斜了一點。

  在這樣意志堅定心如磐石的人面前,趙子邁忽然覺得沒什麼信心了,就像他一直在趙文安面前所表現出來的那樣。

  他輕輕扭頭,看著譚振英刀削斧鑿一般堅毅的側顏,忽然想起一直跟隨趙文安的老管家周培講過的一件事來。

  他說,趙文安早年曾與譚振英一起跟隨著名理學大師唐之鑑學習,當時,他還要管譚振英叫一聲師兄。當年唐之鑑在朝廷做官,因為學問高深,周圍聚集了優秀的翰林士子,而剛考中進士的趙文安投入唐之鑑門下,自然認識了早已跟隨老師的譚振英。

  譚振英做學問非常用功,深受同行的敬佩。唐之鑑也稱讚他用功最篤實,學識最紮實,而早年一心想當聖人的趙文安對於譚振英這種嚴於律己的作風非常佩服,常常向他請教學問,兩人一度交往非常密切。因為二人都非常推崇程朱理學,譚振英對趙文安也非常賞識,根據自己的求學修身經驗教導趙文安的功課,趙文安也模仿譚振英,學著寫「日課」,曾也把自己平時寫的日課送給譚振英以求批閱指教,兩人亦兄亦友,相處得非常融洽,而在學問上的切磋與探討,使得兩人後來都成為理學復興的重要人物。

  「我怎麼從未聽父親說起他曾與譚大人交好?既然關係甚篤,那現在為何又沒有來往了?」趙子邁當時不解地沖周培問了一句。

  「具體的因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了,只知道先帝爺還在的時候,老爺和譚大人分別上《應詔陳言疏》,對國家治理提出自己的想法與見解。向來擅長辯論的譚大人大談『君子小人之辯』,引經據典,深受同仁讚許。然而先帝爺卻說他『名雖甚善,而實有難行』。老爺只是對如何用人闡釋自己的想法,被先帝爺評價為『剴切明辨,切中情事』。少爺,這些話我也不太懂,但聽起來,似乎先帝爺對兩人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您說是不是?」

  當然是不同的,「名雖甚善,實有難行」,總結為兩個字,就是「空言」,空言是無助於當務之急的,王朝岌岌可危,空洞的幾句儒學老調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而「剴切明辨,切中情事」則恰恰相反,明眼人便能看出,當時先帝爺心中已有了主意,那就是趙文安才是值得倚重之人。

  所以後來才有了譚振英的「外放」,做了十餘年京官的譚振英被先帝以副都統之銜外放於迪化,距京萬里之遙,名為外放,實為被貶。

  這對於書生意氣十足的譚振英來說,無疑於一記當頭悶棍。

  所以後來,即便被新帝召回京城,他卻依然謹言慎行,不再輕易論政,甚至主動請辭戶部侍郎,去做了順天府的府尹,只管京畿刑名。

  可是沒有人知道,譚振英從來沒有放棄過。不是對先帝的不重用懷恨在心,而是從未放棄自己內心的理想,尤其在趙文安提出西學漸進,並得到了當今聖上和朝中諸大臣的支持後,他心中一直被壓得死死的那顆小芽,又不知從哪個縫隙中冒了出來,越長越高,到最後,變成了遮在他頭頂的一片樹蔭,永遠都無法被陽光碟機散。

  趙子邁心中一顫,又想起了鄉下老農的那番話來:小六這孩子啊,人雖怪異,但也說不上壞,只一點,拗得很,凡是他認準的事情,便絕不會回頭,不管時間過去了多久。我記得他爹死的那年,村里人都嫌他們家怪,不願意讓他爹遷進村裡的墳地,況且他娘又葬在那片稻田裡,所以村裡的人便說,不如讓他將他爹也葬入那片稻田中,雙親葬在一處,也合規矩。小六當年只是個十歲不到的孩子,他家中又沒有別人,怎能違逆得過全村上下上百口人,於是便只能同意了。可是我記得他爹棺材下葬那天,他看著那片碧油油的稻田,問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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