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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久沒有享受過祖母溫暖如夏日的疼寵了,衛姮百感交集,只是掛著畢氏的手道:「剛才在這睡了個覺,叫你們擔憂了。」

  林雁姨母湊過來,扶住她小肩說:「翹翹兒在外面遇了什麼,回來只管傾訴,不必躲在這黑燈瞎火的,怪心疼。」

  衛姮從前是躲著姨母,只知往芳娘懷裡撲的。

  「定是大小姐累了,夫人也趕快回去歇會吧。」秋嵐在旁細語勸道。

  孟氏站在原地,瞥了眼桌面上女孩抓取的一撮零散藥材,點了點頭。

  晚膳在祖母正院裡吃的,畢氏特特讓灶上給衛姮做了碗羊肉燜面,說去去藥房的陰涼氣。

  衛姮飽餐了一頓。睡覺的時候,貼著久違的決明子小枕,裹著從前柔香的被褥,她才真正有了重新來過的感覺。

  她太累了,一直以為自己在做著死亡前的回憶,怎知道忽然卻回到了幼年。兩眼瞪著雕飾精美的床梁,仿佛前一刻還能聽見自己起伏的心跳。

  那是許久互不謀面的男人,忽然傾軋而下炙熱糾纏的吻。吻得情深意綿,就在她稍稍動容之後,決絕地告訴她:你今生的時間到此為止了,我剛給你餵了一顆藥。

  多麼卑鄙。

  李琰,衛姮前世的丈夫。

  衛姮仰躺在床上,嗓子發聲困難。他一隻手支著身體,清俊的臉龐對著她,顆顆汗漬順著鬢角滑下,仿佛要親眼目睹她合眼才甘休。

  衛姮假意先閉上眼,驀地他便向她沉了下來。衛姮伸出手撫摸他,男子硬朗的肩背上一團熱,有箭頭。是血吧。他必也死了,到死都不忘將她先拉上。

  *

  衛姮從來沒看透過這個男人。

  當綺綠說折衝府都尉將軍帶著府兵,就要上門來求娶她的時候,衛姮努力回憶,自己什麼時候和齊國公府的三公子有過交道。

  齊國公府三房,在盛京貴族中是沒有名字的。在那之前的幾年,因為三爺雲麾將軍李陵一場敗仗而蒙羞,之後的三房便儼然被府上屏蔽。

  齊國公府三公子,如不存在於人前,並沒多吸引注意力。她努力想,才記起來,似乎在一次射箭場上,男子須女兒們系箭纓,她隨性給他遞過一方帕子。

  可彼時候的衛姮風光綺麗,眼裡所見皆為各家傲俊的世子,何曾在意。印象中他的臉龐是個清逸冷俊的,發束墨玉冠,人也似墨玉沉寂。

  衛家斑駁的漆門打開,那天是個驕陽當空的日子,兩行府兵抬著豐厚的聘禮進門。李琰高坐在駿馬上,身穿棗紅色戎服,腳蹬烏皮靴,英俊而魁偉,對她說:「與其嫁給武安蔣三,不如讓我娶你。」

  他比她大三歲多,果然如那模糊中的印象,蒙父蔭做的府兵都尉,手下兵將多為六品以下官員子弟或白丁。輪廓精美的五官,寬肩窄腰,挺拔修長,然而目光所及之處都是冷淡,仿佛無有引人側目的光環。

  衛姮覺得總是比蔣三好萬倍。

  新婚夜問他說:「李琰你為何娶我?可是因為喜歡?」

  李琰未答,只說:「娶便娶了,莫非由你嫁他人。」

  衛姮聽得莫名動容,李琰甚為體貼,她的被褥軟枕,她的洗漱貼身和飲食喜好,全都照顧細節周到。其實衛姮自抄家後便已收斂了,只是被他這般呵護,難免有些久違的嬌矜。外頭若有人欺慢她,他亦冷然出頭。

  嫁過去後,孟氏這邊就閉門不見了,衛姮有時想回府探望,總被各種搪塞阻擋。所幸三房在齊國公府另開有側門,平素小院裡各自過著,她的婆母雲瑤十分歡喜她,總是「阿翹阿翹」地叫著。

  李琰每日上差當職,時常宿在營中。若回來,在家便與她同吃同臥,衛姮以為本來成親後都這樣。

  直到有一天,那是祖母略有好轉、備馬回鄉的日子,衛府芳娘竟沒有告知她。衛姮在街心與祖母道別,正遇到了出宮賞春的竇韻。竇韻嫁作皇子妃了,據說蕭鋃十分寵她,夫妻恩愛膠如泥,艷美地坐在馬車上。

  衛姮雖然身家敗落,但也仍與竇韻李緋這二人不合,她並不打招呼,只淡淡隨人群揖禮。而且她覺得現在自己過得也很好,她喜歡她的郎君和婆母,小家小庭,溫馨和樂。

  然後李緋嗤地一聲笑:「爭來斗去,最後太子還不是我的?三哥將她護得仔細,卻不過撿著韻姐姐的牙祭罷了,那個男人心中裝的是二皇子妃。」

  仿佛晴天霹靂,如雷貫耳。衛姮很氣,一路紅著眼眶回去的,她就還學不會怎麼哭。

  盛京的夏夜悶熱,營房裡一群爺兒們,光著膀子往後背倒涼水沖洗。那天李琰住營里,剛剿滅了一群頑命莽匪,肩背掛了點小破口,在包紮。

  衛姮一襲半臂梔子薄裳,盈盈大步邁進他的營帳里,對他說:「郎君心裡有人,可曾想過和離?」

  兩名兵仆正幫李琰清理著擦傷,他的脊骨硬朗清勁,莫名有一股狠烈。可都遮藏在他俊逸無波的臉龐下,叫人無有提防。

  聞言微蹙眉宇,嘶了一聲:「夫人在說什麼,我們日子過得好好的?」

  衛姮凝著他精雕玉鑿般的側顏,不滿意答案。原以為是個普通的都尉將軍,雖也英俊,在盛京眾多世子中並不出挑,不料他卻還有風流一面。

  衛姮說:「好嗎?你是讓我把她名字說出來?」

  李琰無法,只得解釋道:「當年給我遞過幾次情箋,後我父親敗仗,她便轉投他懷了,我對此早就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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