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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男人掐著指尖,把最後一個字唱完了。嗓子裡還是發乾,從進了這間屋子,已經用水潤了好幾口了,但還是干。
他是唱歌的,這種情況他自己最清楚,還是緊張。
「你嗓子太緊了。」聲樂老師毫不客氣地點出了他的缺點,「為什麼這麼緊張。」
男人又喝了一口水,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給我的感覺,是很害怕唱歌。」聲樂老師又說。
「我不是。」男人立刻解釋,他可以被別人誤解任何,唯獨這件事不行,「我喜歡唱歌。」
「那你在害怕什麼?」聲樂老師的耳朵太精明,不僅聽聲音,連一個歌手的情緒都拿捏精準,「我聽不出來你喜歡,我只聽出來,你的聲音在退。」
男人站在演唱的位置,身邊就是一盞立式檯燈。檯燈下,他的白衣服薄得像半透明,遮不住他的身體似的。
其實是遮不住他的秘密。
他那些將近十年的秘密,不敢再暴露的事實。自己口口聲聲說喜歡唱歌,卻因為一個人,放棄了這個舞台,被養了十年。
「嗓音很不錯。」聲樂老師肯定了這一點,可圈可點的音色不多見,這算是一個,「我不誇張地說,你這把嗓子,好過於現在百分之九十的歌手。」
男人單薄地站在旁邊,僅僅面對一個導師,自己就快要退縮回去了。
「剩下的百分之十,你超不過去,是因為你的嗓子很久沒有開過了。」聲樂老師說,「能成為真正歌手的人,少就少在天賦兩個字上。因為嗓音完全是吃天賦,沒有這個天賦,就不要硬吃這碗飯,練幾十年也練不出來的,還不如人家十幾歲的合唱團唱得好。你有天賦,卻不珍惜。」
男人仍舊低著頭,小時候怎麼挨批評,現在就怎麼挨說。
「你叫什麼?」聲樂老師站在他面前問。
男人不解地看著他,不會是……不會是自己的嗓子被認出來了吧?
「你的聲音讓我覺得耳熟。」可聲樂老師還是將他認出來,那年的新人曇花一現就匆匆消失,嗓子是騙不了人的。
男人一下抬起了頭,眼睫毛底下,黑色的眼睛在發抖。他以為自己扛得住,可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還沒上台,就被一個問題打得敗下陣來。
「你叫什麼?」聲樂老師是真的在打量他,一張乾淨的臉,卻看不透這個人的身體裡是什麼顏色。
「我叫,我叫……」男人撥動了兩下劉海,事情是自己當年願意做的,現在也要接受這樣的懲罰。他穩了穩自己的語氣,昂著頭,卻低著眼睛,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剛才唱了那麼多個字,唯獨自己名字這幾個字,說得最坦然。
聲樂老師沒動靜,像在品味這個名字。「果真是你。」
男人閉了閉眼,果真被聽出來了。
「從你進這個房間開始,你只有說你名字的時候,嗓子最放鬆,那才是你最真實的水平。」聲樂老師這時候的語氣才稍稍好了些。
是嗎?自己剛才有那麼緊張?男人鬆了一口氣,最起碼,自己還能找回放鬆的感覺。
「你和帶你來的那個男孩兒,是什麼關係?」可聲樂老師的一個問題,像箭,射穿了男人的喉嚨。
男人仿佛被射穿了的鳥,一句話,釘死在了原地。他沒想到這個聲樂老師除了耳力尖,還有眼睛尖。
他曾經演過戲,也被許多影評家說過演技不錯,雖然不能和老戲骨相比,但眼神在戲裡是到位的。要是他還能用出十分之一的演技,就能把眼下的問題圓過去,只是這一箭正中了靶心,要了他的命。
三十多歲的人,變成了被高中老師發現早戀的樣子,他連眼睛都忘了眨,眼皮上,都是細小的汗珠。
「我猜對了,是不是?」聲樂老師說。
男人沒點頭也沒搖頭,陽光底下,他變成了一堆雪,雪人,曬完就變成熱騰騰的一灘水,留不下痕跡。
「你這些年幹什麼去了?」聲樂老師又問,他聽說過男人的名字,最該大放異彩的時候,這個男人一下子沒了。
男人逆著光,想解釋,按照少年教的,笨拙地說實話。「我談戀愛去了。」
「談戀愛?」聲樂老師笑了笑,明顯是不信,「戀愛失敗了,又想回這個圈子繼續賺錢?要名?要利?你這樣的藝人,不瞞你說,我一天能接到十幾個電話,都是想唱歌的。」
「不,不是。」男人搖搖頭,「我……」他曾經認為說這話很傻,「唱歌是我的夢想……」
「夢想?每一個想上舞台的人都有夢想,憑什麼是你呢?」聲樂老師問,像嚴師,又像打擊他,「如果這是你的夢想,就該抓緊了,別放手。你是不是知道那個男孩兒家裡的背景,才故意攀上他的?因為他爸爸是大導演,還是因為他的姥爺和姥姥,是……」
不是,不是,男人只能搖頭,他也沒法解釋再多。如果讓聲樂老師知道自己和少年的爸爸好過,又和少年現在曖昧不清,那就真的解釋不清楚了。別說是外人,就連自己,都覺得一切契機太過巧合。
「你不要利用他。」聲樂老師繞著男人轉了一圈,「他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來。」
「看得……出來?」男人喃喃自語。
「他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眼神和他媽媽一模一樣。」聲樂老師又說,「他媽媽就是談戀愛腦子一熱,他也是。他媽媽遇人不淑,你不要讓他走一樣的路。他還小,沒接觸過社會,你不要用社會人的心去玩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