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四章 救人
第十四章 救人
早上八點四十, 蘇鶯時拖著一個黑色行李箱, 又背了個防水雙肩包, 迎著晨光,向著A大校園門口走去。早上校園外的學生不太多, 她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清瘦青年。
青年留著半長的頭髮,在後面扎了個低馬尾,戴著副黑框眼鏡, 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頹廢文藝青年的氣息。
看見來人, 抬起手揮了下。
蘇鶯時抿抿嘴唇,拖著行李箱過了馬路,來到他的身邊, 「嚴柯師兄, 你什麼時候到尚京的呀?」
「早上的飛機剛到。」
「那你都沒回宿舍休息一下?」
「來不及。」嚴柯撓了撓頭, 不知是不是蘇鶯時眼花, 好似看到了雪白的雪花從上面飄落下來,讓她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拉開了一段距離。
苑門二師兄嚴柯,醉心學術, 已經達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留著長發不是因為他喜歡裝酷,而是他認為——總去理髮店那是在浪費時間, 有這點時間, 拿來多走訪兩個村寨不好嗎?
一陣風吹來, 站在他身後的蘇鶯時默默地屏住呼吸, 又拖著她的大箱子, 轉移到了他的前面位置。
等了大概十分鐘的時間,一輛黑色SUV停在了兩人面前,車窗降下,是大姨家的司機。但他們倆都很默契地裝作陌生人的樣子,苑巍從後面探出腦袋,掃了眼兩人,「都挺準時,上來吧。」
後備箱的門向上打開,裡面已經有了一個苑巍的箱子,嚴柯把自己的放上去,又接過了蘇鶯時的。
「背包我自己抱著就行了。」
嚴柯點點頭,把自己的長長的旅行袋給扔了上去,灰撲撲,盪起了一層濛霧。
蘇鶯時「嗖」地一下先鑽進了車裡,等嚴柯也上來,車子繼續開動。
到了機場,司機幫忙把行李都拿下來,蘇鶯時的動作慢一些,等背好包,前面兩人已經走開幾步了,就在她要追過去時,被人拉了一下。
司機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鶯時,溫姐讓我把這個給你。」說著迅速塞過來一個小袋子。
前面嚴柯發現她沒跟上,停下來回頭看過來,她已經若無其事地把東西塞進了外衣口袋。
清咳一聲以示感謝,拉著行李箱小跑了上去。
他們換完登機牌進了安檢,嚴柯還沒吃早飯,去咖啡店買了個麵包,順便給蘇鶯時帶了杯果汁,給老師帶了杯紅茶。
三人吃吃喝喝,很快登了機。
飛機在錦南省栢苗市降落,蘇鶯時等行李的時候問道:「老師,我們約車自己過去嗎?」
「市里有車來接。」看了看手機,一個電話就打了進來,苑巍接上,「嗯,是,我們馬上就出去了,好的,謝謝。」
三人一出出口,就見到有位西裝革履的男人迎了上來,熱情地幫苑巍拿過行李,恭敬道:「苑教授,車就在外面停著了,請跟我來。」
蘇鶯時和嚴柯沒那麼好的待遇,自己拖著行李箱,跟在後面。陪同的人員是省文物局的,一路上殷切地向他們介紹著這邊的風土人情。
這些苑巍常年研究,早就比他還熟,就連蘇鶯時和嚴柯也聽的昏昏欲睡。車子開了四個多小時,終於到了邵培所在的岜沙苗寨。
蘇鶯時有些不精神地下了車,嚴柯直接把她的行李箱接過了手中,低聲問道:「暈車?」
「有一點兒,沒事,吹吹風就好了。」
「我兜里有薄荷糖,你自己拿去吃吧。」
他的兩隻手都有行李,蘇鶯時便自己掏了下,很快在外衣口袋摸出了一顆薄荷糖。
「謝謝師兄。」剝開塞進嘴裡,頓時清爽多了。
苑巍已經走在了前面,扭頭沖兩人喊了聲,「磨磨蹭蹭的做什麼呢,快跟上!別一會兒又掉坑裡了。」
「掉坑裡」是個他們家內部才知道的暗號——就是在嘲笑蘇鶯時小時候被拍的豐功偉績。
她的嘴角抽了抽,慢悠悠地走進了莊稼地里。腳底下泥土濕濕的,好在他們都穿了防水的高幫鞋,並不算難走。
村寨四周的青山高聳,岜沙族人崇拜古樹,他們認為如此安逸自得的生活,都是因為祖先選地選的好,讓他們得到了這片森林的庇護。於是他們更加堅信人是來源於自然,並終將歸於自然的,他們不會破壞這裡的每一寸土木,將這一帶的自然風貌保存的非常好。
穿過這一片莊稼地,就看到寨口站著一些歡迎他們的村民,男人們的頭部四周大部分的頭髮都剃掉了,僅留下中部的盤發,這種髮型稱之為戶棍,是岜沙族男人們的標誌。他們身上穿著自織的無領右開衫銅扣青布衣、大筒褲、青布褳,肩上還扛著□□。見到客人來了,發出熱情的吆呼聲。
蘇鶯時之前做過一些功課,知道岜沙苗人是當今唯一允許佩戴□□的族群。傳說苗族的祖先蚩尤有三個兒子,岜沙人就是第三個兒子的後裔。當年蚩尤被黃帝打敗,率領部落開始了向西南的千年長征,而岜沙苗族的祖先就是大遷徙的先頭部隊——九黎部落的一支。他們崇尚武力,在栢苗市幾百公里外的山中開山劈路,勇武至極。而身挎火槍則是他們表現英武的一種方式,是從祖先那裡一代代傳承下來的。
即便早知道如此,她還是被村民們的這種架勢嚇了一跳,眼睛粗略一掃,很快從中找到了唯一一個不同的人——她的二師兄,邵培。
邵培者何人?A大人類學系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只要你想查找邵培研究過的領域任何資料,那就不需要去圖書館或者系裡的資料室了——走進邵培師兄的宿舍,他就能把現存的所有資料從最初版本到最新研究成果按照時間順序一分不差地全都呈現到你面前。他驚人的資料處理分析和收集能力,令所有教授們人驚嘆。
此時,這樣一位數據帝也身穿著當地服飾,從人群中走出來,來到苑巍面前,叫了聲,「老師。」又沖蘇鶯時和嚴柯點了點頭。
見蘇鶯時饒有興趣地歪頭研究自己的衣服,邵培嘴角帶笑,「別看了,想穿一會兒讓妮嬸給你拿一套換上。」
蘇鶯時看到一位苗族女人笑眯眯地走了出來,三十多歲的模樣,邵培介紹道這就是他們要借宿的主人家。
幾人向她問好,妮嬸似乎很喜歡蘇鶯時,回家的路上一直用手拉著她走。
村寨中處處可見精緻的吊腳樓,妮嬸住在半山腰,她家的吊腳樓建造在斜坡上,總共有三層。最上層很矮,只放糧食不住人,樓下堆放著一些雜物,還圈養著幾頭牲口。
他們上到二樓,這一層是住人的地方。蘇鶯時跟在邵培身後踩著木梯上來,通風的走廊通道讓人可以看到外面的風光,正中是堂屋,堂屋的兩側分別有兩間臥室,最東側的小間是廚房,最西側的小間是廁所。
「靠著廚房的那間是主臥,妮嬸住的地方,鶯時就挨著妮嬸住吧。」邵培推開了門,房間裡寬敞明亮,一張大床已經鋪好了新的被褥,看起來很簡單幹淨,嚴柯幫蘇鶯時把行李拿進門邊。蘇鶯時很滿意,對妮嬸道謝,妮嬸慈和地笑了笑,滿眼都是歡喜。
「堂屋西側還有兩間房,老師住裡面那間安靜的,嚴柯跟我一間。」
蘇鶯時跟著過去挨個參觀,只見每個房間的大小和格局都差不多,門窗左右對稱,讓人看著心胸都跟著開闊起來。
苑巍對幾人道:「你們都先回去收拾下行李,簡單休息一會兒,晚飯前我們在堂屋開個小會。」
嚴柯轉身就要回屋,被邵培一把揪住了衣領。
愣了下,「……怎麼?」
「走。」
「師兄?」
邵群停下腳步,隔著無框鏡片的冷靜眸子透著光,冰冰道:「在你不把自己洗乾淨前,別想進我的屋子。」
見兩位師兄下樓了,蘇鶯時笑到蹲到地上。
……
他們在這依山傍水的苗寨安定下來了。每天早上妮嬸會為他們準備好可口的早餐,蘇鶯時還比較適應這裡的食物,沒有出現邵培鬧肚子的情況。她吃的開心,妮嬸做的更有勁,每一天不重樣的讓她吃
苑巍這次的課題研究的是岜沙族的傳統信仰與當今社會的傳承。為了搞清楚岜沙族信仰古樹的由來,以及與之相關的習俗傳統,白天他們深入苗寨各戶約談採訪,晚上分工整理報告,很快進入了忙碌的工作狀態。
田野工作上嚴柯是一把好手,從他外出幾天顧不上洗澡就可以看出。資料的梳理分類主要由邵培負責,他先將收集來的文獻和地方志初步翻閱,從中挑選出最有用的信息。
蘇鶯時這幾天先是跟著苑巍上山踩點,兩人一人一架專業相機,走訪的過程中拍下了許多有價值的記錄照片。之後,蘇鶯時就將重點約談的對象縮小到幾位寨子中德高望重的長者身上,她親和的氣質和條理清晰的詢問思路,可以從村民們的口中發掘出許多意外之喜。
田野作業大概持續了三周,時間遠遠超出了苑巍的預料——但同時,他們頗豐的收穫也讓人興奮。
苑巍算了算工作量,決定他們無論如何要在國慶前收工回京。
於是這最後一周里,師兄妹三人一邊日以繼夜地寫著報告,一邊查漏補缺,發現什麼沒搞清的地方,就儘快出去調查出結果。
嚴柯的長髮又油膩了起來,可這回連邵培都忙得顧不上他了。
每一日夕陽餘暉投射在吊腳樓上的時刻,都是蘇鶯時最喜歡的,每到這個時候,她都能支著下巴待在窗前看上許久。而妮嬸就坐在一旁前檐下的「美人靠」上繡著刺繡,暈黃的日光斜斜灑在女人的青布衣裳上,安寧而又美好。
有了這些,蘇鶯時倒不覺得待在屋子裡寫報告的日子有多枯燥。她每晚還是會跟蘇媽媽視頻,給她發一些苗寨的美景照片,聽媽媽說哥哥又怎麼被他那位「強人」上司蹂.躪。
日子一天天過的也快,就在苑巍宣布離他們回京只剩最後三天時,蘇鶯時接到了媽媽興高采烈的一個電話。
「餵?寶貝女兒呀,我和你爸爸來栢苗市玩兒啦,還有你霍伯伯一家……哎呦他家小兒子實在太可愛了!還有大兒子,霍川,你得叫哥哥的,你們村進市沒車吧?霍川哥哥說他去接你,我把你電話給他了啊!」
***
蘇鶯時去跟苑巍請假的時候,暗戳戳地等兩個師兄都回屋了,這才鑽了進去,把門「砰」地關上,驚了坐在桌前看材料的男人一跳——
「幹什麼?鬼鬼祟祟,做賊啊?」
「大姨夫……」
苑巍一聽這個稱呼頭就疼起來,捏了捏眉心,轉過身來,「又怎麼了?」
「您小姨子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他們來栢苗市玩了,非要讓我過去。」蘇鶯時義憤填膺,「我都說我要好好做學術,沒空理那些亂七八糟的,可是她就是不能理解我們這種學術人的精神信仰!她……」
「好了好了,我小姨子剛剛也給我打過了電話,所以,你可以走了。」
「謝謝苑老師!」
「……」
苑巍看著那丫頭活蹦亂跳地出了屋,無奈搖了搖頭,嘴角卻抿出一絲笑來。
蘇鶯時一衝進自己屋裡,就火速開始收拾起行李來,順便把自己已經完成的報告整理妥當,準備一會兒全都交給邵培。為了能過得了她那位強迫症師兄的法眼,她連每一章標題的名字都起了個對稱。
忙活了大概兩個小時,手機忽然響了,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蘇鶯時心裡一顫,抓過來坐在了床上,清清喉嚨,這才接了起來,「餵?」
聽著對面清脆溫潤的聲音,正開著車的霍川嘴角就是一勾,開口道:「是我,霍川。」
「我知道……我媽媽剛剛跟我說了,又要麻煩你跑一趟,路上還好走吧?」
「還好,只有剛上國道時有一起車禍,接下來都挺順。」
「啊,那你慢慢開,我不著急的。」蘇鶯時說道,想了想,有些發愁,「我們這個村寨不是什麼旅遊景點,你能找得到嗎?」
「我曾經去過那裡,記得路。」
「你來過這裡?什麼時候啊?」蘇鶯時驚訝道。
似乎聽到了霍川一聲低笑,聲音磁性悅耳,又帶著絲揶揄,「這話題就長了,一會兒見面再慢慢跟你說吧。」
蘇鶯時臉一紅,這才想起來對方還在開著車,急忙道:「好的,我不打擾你了,一會兒見!」
「嗯。我到了再聯繫你,一會兒見。」
通話結束了。蘇鶯時拿著手機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當她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想霍川究竟因為什麼會來這麼個偏遠村寨時,使勁抓了抓頭髮,有些不好意思地嘀咕道:「幹嘛呀,幹嘛總想著他呀……」
她收拾好了所有東西,來到樓下,看到妮嬸正在吊腳樓下面餵牲口,走過去幫忙遞了些乾草。妮嬸不讓她幹這些,把她拉走開了。
這一個月來,妮嬸幫了他們許多,提供了舒適的住所就不提了,還換著花樣給他們做苗家飯菜,每次看向他們三個年輕人時都格外溫柔,就像對待自家的孩子。
要到分別的時刻,心中難免有很多不舍。妮嬸一聽她要走,轉身回屋裡給她裝了一些油炸粑粑和酸蘿蔔,讓她帶回去給家人吃。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蘇鶯時的手機響了,她一下子站起來,笑著對妮嬸道:「接我的人來了,感謝您這段時間的照顧,以後有機會的話,我一定再回來看您!」
妮嬸笑的慈祥,對她擺了擺手,看著她纖細的背影拖著行李漸漸走遠。
今天清晨下了點小雨,莊稼地里濕漉漉的,蘇鶯時小心翼翼地順著狹窄的石子路走,儘量不要掉下去。
她低著頭,在跨過一個有斷層的小泥溝時,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腳下,沒有注意到何時一隻大手伸了過來,有力地扶住了她的胳膊。
「——??」
「小心。」
蘇鶯時一抬頭,見霍川跨到她的身側,手上一使勁,把她連人帶行李都帶了過來。為了避免鞋上踩到泥,她重心不穩地向前蹦了兩下,撞進了霍川的胸膛。
「……你怎麼進來了?」站穩身子,蘇鶯時不好意思地問道。
「有路,就走進來了。」
「……」蘇鶯時剛瞪起眼,見到那人嘴角一閃而過的弧度,頓時知道自己又被他一本正經的戲弄了,訕訕低下了頭。
好像每次遇見他,自己的智商總有些不在線。
霍川已經接過了她的行李箱和背包,放慢腳步在前面引路。
他走的很穩,每一步都好像是計算好的,蘇鶯時發現自己跟著他的腳步走,再也沒有遇到腳下打滑的情況。
通往寨外的道路不止一條,霍川卻好像根本不需要問路,這讓蘇鶯時十分驚奇,忍不住問道:「你怎麼會這麼認路?我來了一星期還總是會走迷……」
霍川也驚奇了,「認路很難嗎?只要大方向不錯,哪條路都可以轉到目的地。」
蘇鶯時啞口無言,小聲支吾道:「你的方向感很好……」
本以為又會被戲弄一句,誰料他卻輕鬆應道:
「嗯,以後你出門,可以帶上我。」
那樣自然而認真的語氣,讓她的臉禁不住又熱了起來。
兩人離寨門越來越近,身後古樸別致的吊腳樓漸漸遠去,走出莊稼地,蘇鶯時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感嘆道:「這裡真的很美。」
「是。這附近的村寨比較安寧祥和,寨民也親切友好,你們是來做研究?」霍川拉開了後備箱,把蘇鶯時的行李放了上去。他開的是一輛比苑巍的SUV更大的越野,後面放行李松松的。
「是呀,我的導師帶著我們來做田調,主要是一些採訪和收集數據的任務。」蘇鶯時站在一邊,舒展地伸了個懶腰,眼睛眯起來。
「再往南就不要去了。」
「嗯?……什麼?」
霍川打開了副駕駛車門,手撐在邊上,眼眸漆黑仿若星辰,專注地看著她,「再往南就是寮國,接界處的很多深山之是兩國警戒的盲區,常年出事,不安全。」
「啊,這樣呀……」蘇鶯時半懂地點了點頭,「老師應該也不會去那麼危險的地方的,我們調查最深入也就去過內陸地區的山上,沒跑去過邊界。」
「嗯,記得就好。」霍川笑笑,等她坐好,自己也繞回了駕駛位。
回市裡的路還算好走,國道堵了一小會兒,自從上了高速後,就一路一百四十碼的速度暢通無阻。
蘇鶯時怕霍川連著開車會累,想讓他多說說話,問道:「對了,你在電話里說的,曾經來過這裡?」
「嗯,不過只在那個岜沙村寨短暫停留過半天。」
「然後去了哪裡呀?」
霍川側過頭,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那個我不讓你去的地方。」
蘇鶯時頓時領悟,緊張兮兮地壓低聲音,「我聽爸爸說過,你們特種兵去那裡是要執行任務嗎?很危險嗎?」
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偷偷調查過人家一樣……
果然,霍川長眉微挑,「你好像對我很感興趣。」
「不是對你,是對你——們——」蘇鶯時強調道,「們!」
「嗯,那你要不要了解下我……」頓了下,「們?」
蘇鶯時紅了臉,小聲嘟囔道:「要。」
霍川滿意地勾了勾唇角,眼眸悠遠看望前方,開口道:「那是六年前的事了,耶薩組織的人躲進了錦南省與寮國的交接處,手中劫持了寮國的中國華裔。因人質身份特殊,上級派出了我所屬的黑狼特種部隊負責這次的解救行動。」
蘇鶯時聽的全神貫注,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然後,我們成功解救出了人質。」
「……」
等了等,不死心道:「完了?」
「故事講完。」
「你怎麼這樣!」蘇鶯時泄氣道,「應該多講講……那些緊張的時刻、精彩的救人瞬間!」
「電視上都演過了,你可以隨便腦補一段加進去。」
「那有什麼意思!」
「本來就沒什麼意思。」霍川莞爾,語氣中透著絲無奈,又帶著縱容,「別聽這些了,你若是無聊,我給你講點別的?」
蘇鶯時依舊氣鼓鼓的。
身邊男人似乎動了動,接著,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遞了過來。蘇鶯時低頭,「噗」地笑出來,奪過來,邊剝邊哼道:「別以為一根棒棒糖就把我糊弄過去了,說好的講故事,只說個開頭結尾算怎麼回事?」
「這說明我有始有終。」
「哪怕始和終都特別特別的簡單?」
「是的,我從不虎頭蛇尾,公平對待。」
「……」默了半晌,「霍川?」
「嗯。」
「你們特種兵是不是都這麼會講話的?」
霍川低低笑了幾聲,黑眸碎星流轉,聚光在她臉上,「我需要再確認一下,你這個問題所感興趣的對象——是我,還是我們?」
蘇鶯時噎住,感到血液又涌了上來,她定了定,眼神晶亮地直視著他,「你。」
回答完後,久久沒有收到答覆,蘇鶯時臉上掛不住了,氣哼哼地直起了身子問道:「怎麼不說話,你不會故事又講完了吧?」
霍川伸手把她按了回去,「坐好。」眼角笑意微現,「我在想,讓他們過來見見你好了。」
「見我?我……我可以見到特種兵嗎?」不怪她驚訝,尋常人一直覺得特種兵是很神秘的,哪裡想到能有機會見識見識現實生活中的「兵王」?
「想見嗎?」
「想!」
「好。你已經見到了。」
「……」
「怎麼,前兵王就受歧視了嗎?」
蘇鶯時鼓了鼓臉,「我,我說不過你……」
霍川開了會兒車,感受到身邊一直傳來的「炙熱」目光,不由看過來,「這個姿勢不累?」
蘇鶯時繼續歪著坐著,直勾勾地盯著他,「不累,我在看兵王呢。」
霍川挑起眉,冷峻的臉部輪廓卻柔和了下來。
「那你看吧。坐好了看。」
蘇鶯時泄了氣,靠回到了椅背上。
耳邊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又緩緩說道:「A大正好想請一線的特種兵來校講一堂軍理課,我會幫忙聯繫。」
蘇鶯時還不敢信,拿眼一撩一撩地瞅他。
霍川嘴唇輕啟,「真的,這次帶你見真正的特種兵。」
「哼……其實你說的也沒錯,真正的特種兵我的確是見到了。」她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在座椅上挪了挪,眼睛半眯起來看著前方,「你別想著總能逗我,逗不住我的。」
車速明顯減了一瞬,接著才趨於平穩,男人輕聲道:「我已經退伍了。」
蘇鶯時心口一酸,提起精神,扭頭緊張兮兮問道:「不是還沒定下來嗎?手續也沒辦下來,軍部也不肯放人,不能算退伍。」
「你對我的事倒是清楚?」
那人一秒鐘變啞巴,規規矩矩坐在座位上,半晌,才猶猶豫豫地開口:「是我爸爸跟我們說的,對不起啊,我們不是有意議論的……只是正好提到新鄰居……」
「我沒有生氣。」霍川打斷她,稜角分明的側臉上有稀碎的陽光在跳動,清俊又好看,輕緩地說道,「叔叔說的沒有錯,目前的審批的確還在進行當中,但退伍——是遲早的結果。」
「為什麼呢!」
「因為我的右眼,曾經受過一點傷,視力可能恢復不到從前了。」他說的坦然。
「不能……做手術嗎?」
霍川輕笑一下,「還有我的左臂。」他輕輕點了點,「也出現了一點問題。這些使我已經達不到做一名特種兵的標準了。」
長久,發現身邊的女孩沒有動靜,霍川微微側頭,卻對上了一雙濕潤清透的桃花眸,長長卷翹的睫毛輕顫了下,瑩瑩潤潤的,似乎能滴出水來……
他立刻減了車速,打轉向把車停到了邊上的緊急停車位,蹙起眉頭詢問道:「怎麼了?」
「霍川——」
聲音微微有些發顫,讓男人的心裡跟著一抽搐,眼神更加專注。
「我在。」
「你的眼睛……很清澈,看不出任何的不同,比普通人的還要好看許多。還有你的肩膀,可以單手挑起小勒……你說的傷病,我看不出來,真的都看不出來……」
蘇鶯時說的有些語無倫次。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還不熟,卻因為這個人短短的幾句話,心裡酸成這個樣子。
「所以,你不要放棄,不一定就會要退伍的。」
霍川沉沉的望著她,那雙如深海般的眼眸仿佛能把人吸入進去,直刺他的靈魂深處。
蘇鶯時鼻子小聲地抽搭了一下,避開他的目光,低下了頭,下一秒,感到一隻溫暖乾燥的大手輕輕在她頭頂撫摸了下,帶著安慰的力量,溫柔地嘆了口氣,「如果那些醫生也看不出來,那就好了。」聲音很輕,似是低語。
蘇鶯時愣愣抬起頭,霍川已經勾起唇角扶上了方向盤,又開回到了行車道上,神情淡然而沉穩,像是剛剛什麼都沒有說過。
兩人安靜開出一段時間,前方忽然擁堵了起來,有許多車輛停了下來,人們紛紛下車,聚集到前面某處指指點點。
霍川眉一皺,也把車停了下來。
「出什麼事了?」蘇鶯時奇怪地問道,跟著他一起下了車,往前走了幾步,忽然低呼一聲,捂住了嘴。
原來是高速路旁的一個河溝中央,一個孩子上上下下,正在水裡掙扎。小孩不知掉進去多久了,此時可以看出,力氣已經越來越小了。
河溝離村莊比較遠,此時沒有路過的村民,而高速上的人們因為路面與底下有著好幾米的高度,一時不知該如何下去。
「孩子!堅持住啊!」一位大媽朝他喊道,神色焦急不已。在她身邊,幾個男人試探地想接力下去,全都因為太高太陡而無濟於事。
「這要是個坡就好了!」一個身材壯實的中年人跨坐在圍欄上,周圍有人拉著他,像是已經試過很多方案了,眼看孩子掙扎的越來越弱,急紅了眼眶。
「怎麼辦!110怎麼還不來……」
「那孩子看著快不行了!」
「兄弟,借一把手。」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人們安靜了一瞬轉過頭來,看見一個高大挺拔的青年走過來,已經單手支撐圍欄站到了上面,弓起的腰背彰顯出肌肉迸發的力量。
「不行!我們試過了,一個人拉著根本下不去!」中年人朝他大喊,又沖其他人吼道,「快!男人們都把衣服脫了,系在一起!動作快點!」
「手給我。」
「都說了不行!你——」中年人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看著霍川已經整個人身子吊了下去,只剩兩隻手還抓著圍欄!
他急忙上前,伸手握死了他的手腕,大吼:「年輕人!你不要命了!」
「站穩。」霍川沒有多餘的話,見他身旁又來了兩個男人扶住了他,左手一松,反握住那人手腕,身子凌空一轉,借著他的力腳下微蹬,男人被他拽的向下踉蹌了小半個身子,剛想嚇的大喊,就發現青年已經鬆開了他,雙腳快速地滑動,整個人蹭著石壁迅速墜了下去。
所有人都高呼出聲,蘇鶯時剛擠到前面,就看到了這驚悚的一面,失聲喚道:「霍川!——」
探出了半個身子,然後就見那人已經安全落到了地面,站起身,全速向著河邊衝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著,看著他一人淌進了河裡……
河溝雖然不大,但水流的很急,小孩既然能夠溺水,說明下面可能會有泥沼或是水草,不知會發生什麼危險。
「霍川!你小心啊——」她忍不住大喊。
男人沒有回頭,已經快速游到了河中央,人們看見他抬起手把小孩撐在了臂膀下,都松下口氣發出了歡呼聲。
蘇鶯時卻依舊提著心,緊盯著男人,直到他們平安地上了岸。
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還有興奮的叫好。
霍川把小孩平放到了地上,開始有條不紊地為他按壓心臟,做人工呼吸。他的動作專業而利落,在人群中又引發一陣議論聲。
警笛的長鳴聲由遠及近,停在了眾人身後,幾名警察跳下車來,衝到圍欄邊上,正好看到霍川緩緩直起了身,遙遙對上面的人比了個「安全」的手勢。
霍川背著小孩回到路下邊,跟警察配合把孩子先把送了上去。
一個警察沖他喊道:「兄弟!稍等下我放繩索下去接你!」他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倒是先笑了,朝著霍川「嘿!」了聲,「兄弟,還需要一隻手嗎?」
「需要。」
中年人笑呵呵地探出半個身子,把手臂遞了下去,正在警察制止他時,就見下面的青年向後退了兩步,接著幾個衝刺抬腳踩在了光滑的石壁上,憑藉出眾的彈跳力向上衝出幾米,一把握住了男人的手,再借他的力氣一個起跳,另一隻手勾住了欄杆。
蘇鶯時跑了過來,在他利落翻上來後傻傻握住了他的胳膊,神經緊張地半晌都不知道放手。
人群里有人取笑道:「小伙子,瞧你把女朋友給嚇壞了!」
經過這場驚險的救援,霍川呼吸都沒有急促多少,輕輕揉了揉蘇鶯時的發頂,微微壓下身子在她耳邊輕聲道:「放心,沒事的。」
「嘿,小伙子可以啊!是部隊出身嗎?」
「這伸手,可以去拍電影了!」
「真是了不得……」
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著讚美的話,蘇鶯時終於回過神來,僵硬地一點點鬆開了他的胳膊,還沒放下,手背卻被忽然的溫熱一覆,霍川自然地牽住她,去了警察那邊。
在掏出軍人證,跟警察講述事件的整個過程當中,都沒有鬆開她的手。
安穩的,像是在給她傳遞著力量。
孩子已經被送上了救護車,因為救援及時,沒有大礙。事情交代清楚後,幾名警察站直,尊敬地朝霍川敬了個軍禮。霍川回過一個,拉著蘇鶯時回到了自己的車上。
直到上車,才鬆開了手。
「你的衣服都濕了……」蘇鶯時臉微微發紅,手背上仿佛還殘留著溫熱觸感,擔憂地說道,「我的行李箱裡有幾件外套,你湊合著先換上吧?」
「好。」
蘇鶯時不敢跟他對視,匆忙下車去打開行李箱,掏出了件最寬大的白色外衣。回到車裡,見霍川已經脫下了濕漉漉的上衣,他的身上比臉還要白一些,八塊腹肌整整齊齊地排列在胸腹,線條流暢漂亮。
「……給你。」
「謝謝。」
霍川拿自己的濕衣服擦了擦身上的水,接過外套時有些猶豫,蘇鶯時立馬道:「沒關係!你快穿上別著涼了!」
霍川這才披在了自己身上,這已經是最寬鬆的外套了,在霍川身上卻依舊顯得緊梆梆的,前面拉鏈都拉不上來。
蘇鶯時看的有些想笑,但胸口擁堵更多的卻是滿滿感動。
警車和救護車已經開走,前面圍觀的車輛也都陸續都上了路。她靜靜想著,若是今天霍川不在這裡,那個孩子會怎麼樣?
見身邊人沒有動靜,霍川有些擔心地問道:「嚇著了?」
蘇鶯時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重複了幾次,她抬起了頭,緩緩道:「霍川,有你在,真的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