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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原本仍無動於衷,聽到最後一句,心裡忽然一顫。為自家?那些年,他私占了摩尼教公財,事事都是為了自家。可到頭來,一無所剩。這幾年,他忘了自家,渾渾噩噩,了無生趣。梁興這時卻又說,只為自家。自家是誰?

  他茫茫然笑了笑,隨後轉頭走開了。走了許久,忽聽見爭嚷聲,是一大一小兩個孩童,為一塊餅,扭打起來。一個更大的孩童走了過去,強行分開了兩人,替他們評理:“他小你大,這餅若不是他的,他敢和你爭?把餅還給他!”那大些的孩童只得把那塊餅給了小的。

  楚瀾看到,忽然怔住,自己兒時也如這個評理的孩童,見到大欺小、強欺弱,忍不住便要上去幫那弱小,是何時變成了個自私薄情之人?再想到梁興方才所言的“為自家”,忽而發覺,兒時那個自家,去評理、去助人,並不為自家,卻正是自家。依著本心,讓自家站到公處、正處、明處,才成個堂堂正正的人。丟了那本心,再富、再奢,身旁擁的人再多,卻仍是躲到了孤暗處,心裡一團黑,哪裡還見得到自家?

  想明白這條後,他心裡頓時一陣悲,悲自己這些年的所迷所失。

  他忙轉頭回去尋梁興,卻四處都尋不見。他便等在那戴樓門下,一直等到今天,終於見梁興挎著刀,大步走了過來。

  他忙迎了上去:“我去。”

  “好!我去給你尋把刀來。”梁興轉身上了城樓,不久便拿了柄朴刀回來遞給他,“你善使這個。”

  他接過那朴刀,竟手生之極。梁興也迅即瞧出,便拉著他到城牆下僻靜處,在雪地上與他過招。練了許久,他才尋回些舊日功夫。

  梁興笑著說:“殺金兵已夠了。”

  他們一起回到城樓下,那守將已經在召集一千勇士。他們也站到隊列中。簡短訓過幾句話後,他們一起走進城門洞。守門兵卒將城門打開一道口子,他們先後奔了出去。護龍橋已經拆除,旁邊不遠處城牆上,金兵正在攀雲梯強攻。喊殺聲、箭弩聲、炮石聲混作一團,他們便踩著冰面,沖向對岸,照部署,繞到金兵後方偷襲。

  然而,才奔至河中間,冰面忽然裂開。跑在前頭的一半人,紛紛墜入水中。楚瀾腳底那塊冰也向後翻斜,他隨之倒仰著跌進水中。一陣急寒,凍徹全身。他忙撲騰著翻轉過身子,向水面急游,頭頂卻被一塊墜冰重重砸到,他頓時一暈,身子隨之下沉。

  昏沉中,他似乎聽到兒時父親的贊語:“瀾兒有俠氣,將來必能成器⋯⋯”

  翟秀兒看到城樓上貼了一紙榜文,許多人在圍看,他也湊了過去。

  自從安樂窩的團頭匡虎在蘆葦灣戰死後,翟秀兒便沒了依傍。整日只在街市間遊走,先還能仗著自己秀容勾搭些閒漢,這兩年年紀漸長,便更少了營生來處。

  金兵圍城後,天寒地凍,衣食短缺,尋根草棍都難。他已經餓了一天,縮著肩膀聽識字人念那榜文。原來,朝廷在招募六甲神兵。

  有個叫郭京的法師,號稱能施六甲神法,可掃蕩金兵,生擒二帥,其法須用七千七百七十七人。朝廷封他為官,賜金帛數萬,使他自主募兵,所需兵丁不問技藝,只擇年命合六甲者。

  翟秀兒聽了大喜,忙趕到旁邊募兵處,見那裡排了幾道長隊,他忙排到後面。在冷風裡挨了許久,幾乎凍僵,才算輪到他。一個年輕法師問過他的生辰,說合六甲,發給他一套軍服,一張紙上寫了他的六甲軍號。讓他去那邊城牆下六甲軍營。他進到那營里,照軍號尋見所屬營帳,那裡竟有熱湯飯。他忙喝了兩大碗,這才止住饑寒。

  朝廷屢屢催促郭京出兵,那法師卻說:“非至危急,吾師不出。”

  翟秀兒想,這法師恐怕是真有神術,否則不會等危急之時。他也樂得延期,這軍營中有吃有住,整日自在。聽人們議論軍情,也始終勝負相半,並無危機,翟秀兒更是歡喜。

  直到這兩天,情勢才漸漸不好起來。尤其昨天,戴樓門一千敢死之士衝出城門去偷襲,一半人落進冰水中淹死,兵卒們再無鬥志。

  今天,又下起大雪,六甲營中忽然傳來出征號令。

  翟秀兒頓時怕起來,排到隊中,領了把長槍。頂著風雪來到南薰門下。那法師郭京頭戴鐵冠、身披鶴氅,立在城樓上,一眼望去,果然如神仙,並高聲下令,讓城上守御兵卒盡都下去,不得竊窺,只留張叔夜與他,坐在城樓之上施法。

  隨即,法師高舉手中桃木劍,大喝一聲:“大開南薰門,六甲神兵出城滅敵!”

  翟秀兒手握長槍,跟著隊伍,踏著冰面,心驚膽戰走出城去。幸而今天天寒,冰面未裂。才過了護龍河,便聽見一陣呼喝之聲從前方傳來。又前行了一陣,猛然見風雪之中,金兵喊殺奔來。翟秀兒尖叫一聲,轉身便跑,身旁那幾千六甲神兵也全都奔逃回城。

  翟秀兒剛奔到河邊,便見城門關了起來。他頓時哭起來,回頭一看,金兵分成四翼,黑壓壓圍了過來。翟秀兒跑過冰面,來到城門下,邊哭邊用力拍門。其他六甲神兵也圍擠過來,一起哭叫哀求。

  身後金兵殺喊聲越來越近,翟秀兒被擠貼在城門上。他盡力仰頭,朝兩邊望去,只見幾十座雲梯搭上城牆,金兵紛紛爬了上去,上頭毫無阻攔。金兵如螞蟻般源源不絕,攀上城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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