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
他寬厚的肩膀還在顫抖,眼裡涌動的怒意,片刻清醒後,逐漸灰敗。
夏芊蕙哭得驚天動地,而他,背脊慢慢塌了,低頭,一言不發。
與此同時,門外,有玻璃杯落地,撞碎的聲音。
門口閒聊的親戚聞訊圍到門口,孫明蘭聽到聲音,吐了嘴裡的瓜子殼,氣勢洶洶地趕來。
「程安好,要你有什麼用,哥哥嫂子吵架你就在旁邊看著,不會去勸啊!」
孫明蘭進廚房前,食指指著她的臉,在她眼前嫌惡地晃了兩下。
「我沒用你憑什麼拿我得的獎給你兒子換前程。」
程安好低著頭,垂在身側的拳頭緊攥,瘦削的肩膀,一直在抖。
細看,連她側臉繃著的曲線,都在顫。
那是極度的絕望和隱忍。
誰也不知道,真相對她而言有多殘酷。
孫明蘭往前趕的腳步一頓,像強行暫停的連環畫,整個人僵在那裡。
「你知道了。」她比平時降了音量,語氣,依舊是平靜的。
程安好苦笑,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不然呢,如果不是我無意聽到,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我?」
難怪,那年她從四中回去,沒有拿到獎,心裡一直戰戰兢兢,害怕孫明蘭的責罰。她卻不同尋常地做了滿桌子菜,是她難得一見的豐盛,說要給她接風。
她以為,她跟她一樣,在她離開地這段時間,也會想她。
結果,卻是她一廂情願的空歡喜。
「知道又怎樣?你該上的大學不也上了嗎?就算你不復讀,不也能考上不錯的大學嗎?」
「程安好,你一個女兒家,那麼爭強好勝幹什麼。」
「你幫了你哥,結果也沒什麼變化,有什麼不好?」
她依舊沒轉過身,只是回她的每一句話,極其冷靜和理所當然,就像她應該才是最占理的那方。
程安好死死扯住自己上衣的下襟,被氣笑了。
「我爭強好勝?那是我應得的!」
「你們怎麼會知道我的努力,你們怎麼會知道,如果我理所應當拿了那個獎,所有的事情會不會變得不一樣!」
她終於明白了岑英子的欲言又止。
如果當年,風光拿獎的人是她,會不會,老校長不會抱有遺憾和愧疚地離開。少年的她,會不會因此多一點自信,之後的很多年,也能朝氣陽光地生活。會不會,她不再是他生命里的路人甲,不需要那麼艱難痛苦地努力,她能在起點與他並肩,讓他知道她的名字。
可是所有的事情,都沒有如果。
「有什麼不一樣,野雞還能變鳳凰?」
「你喜歡人家那麼多年,人家也沒正眼看你,你拿個獎,所有事都會變得不一樣?你爸不會被你氣死?」
孫明蘭輕嗤一口氣,語氣深深的嘲諷,但依舊不敢回頭面對她。
程天驕在一邊想說什麼,囁嚅片刻,還是懦弱地別開了臉。
連帶夏芊蕙和那些看戲的親戚,都安靜下來。
程安好背脊彎著,薄薄襯衣裙背後的褶皺,能看到蝴蝶骨尖銳的輪廓,在隱忍而艱澀地抽動。
她捂著臉,終於忍不住,在很多人面前痛哭。
原本以為,這個家再冷情薄削,她傷心悲痛的時候,至少可以回來自行取暖。
結果,這個世界給她剩下的唯一一個地方,給了她最尖利而冰寒刺骨的冰刃。
耳邊的嘈雜和議論,她聽不清楚,只覺得自己渾身冰冷,泣不成聲的時候,不遠處有一個熟悉的語調,慢慢朝她靠近。
「抱歉,借過。」
他撥開人群,身形帶風,一把,把那個背影單薄脆弱得像一枚枯枝落葉的女人,緊緊抱在懷裡。
那一塊空落落的地方,終於被填滿。
「對不起,我來晚了。」
第十八章
程安好最終還是跟許箴言回到C城。
走的那天, 她把家裡關於她的東西徹徹底底收拾乾淨了。目光觸及書桌上小心保存多年的那本有機化學教材,她閉眼,掙扎許久, 還是咬牙把它塞進行李箱裡。
兩個簡簡單單的行李箱,像是裝滿了二十多年在這個家裡的所有回憶。
出門前, 孫明蘭雙手抱胸坐在沙發上,別過臉不肯看她, 嘴裡不依不饒還在罵著:「你有骨氣就永遠不回來!」
程安好從小到大, 不管被她再怎麼擠兌打罵, 想著她是她親生母親,從來不會頂嘴。
但這次,她神態涼薄地回了句:「不會了。」
孫明蘭圓目一睜。
「但你放心,你的生老病死,該付的贍養費我不會少。」
「至於平時的照料和陪伴,我相信你只需要你兒子一人,我是多餘的。」
孫明蘭矮胖的身子窩進沙發里,愣了幾秒, 反應過來後,把沙發上的抱枕砸在地上,狠狠別過臉,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姿態。
「你給我滾!」
程安好扯扯嘴角, 臉色蒼白,置若罔聞。
準備關門的時候,程天驕紅著眼, 伸手死死摳住門縫,不讓它合上。
「安好,別。」
「你跟媽都在氣頭上,別說這樣的話。」
他心裡翻江倒海,父親去世的苦澀還沒緩過來,又要被迫面對另一場別離。
他看著長大的妹妹,他懂她,她說出來的話,沒有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