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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筠沒說話,足尖輕夾馬腹,緩慢離開了明家府前大街。過了許久,郭遜聽他低聲吩咐,——
「不用,留人守著。」
郭遜點頭,「行,那這夫妻倆,都派人盯緊點兒,有什麼不妥,屬下會及時稟告。」
陸筠頷首,沒有再開口。
天氣越發悶熱。回到虢國公府,浸了冷水浴,出來瞧了會兒書,正要熄燈時候,見書下卷了半幅畫軸。信手掀開來看,陸筠眉頭蹙了蹙。
畫上是個少女,顧盼神飛,苗條貌美。旁書一行小字,寫著姑娘生辰名諱。
是前幾日陸三夫人從江南寄過來的畫卷。畫上姑娘是當地有名的美人兒,出身望族,父兄皆在地方任職,雖尊貴不及國公府,憑著姑娘出眾的才情樣貌,倒也足以襯得他。
三夫人言之切切,望他仔細思量。
其實他也曾想過,在眾多貴女中擇個能合得來的,只要日子能湊合著過,能讓外祖母放心便是好的。
家裡頭二嬸四嬸,族裡頭那些長輩,無不在為他婚事操心,沒人明白為何,人已經從西疆回來了,還不娶妻是想怎麼呢?
除卻外祖母,他對任何人都沒有言說過自己深藏的那份感情,由著流言滿城,猜測不斷,寧被誤會成龍陽之輩,也不曾解釋過半句。
如今決心放下心裡的人,大抵,成一門婚事是最好的選擇。
一來不必再牽扯眾人精力,要他們為自己苦心操持。二來,也不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藉此徹底斷了妄念。
陸筠捏著畫軸的手收緊,逼迫自己多瞧了一會兒畫上的人。
京中脈絡複雜,理不清的人情關係,他喜靜不喜聒噪,也不願在各家之間來回周旋,娶個遠道而來的姑娘,也正適合。
丟開畫卷,他吹滅燈,在黑暗中摸索至枕邊。
觸手一片針腳細密的繡花,一朵一朵,他便是看不見,也能勾勒出整幅畫面。
絲滑的內里,是質地輕軟的絲綢,她穿著這雙鞋走著,腳步輕緩,一步一步踏在他心間。
陸筠捏緊繡鞋,蹙眉弓腰伏在床邊。
相思一旦開始,就再也不受控制。
他肩膀輕顫,額頭青筋跳起,汗珠自髮際滲出。
他是個男人,他阻止不了這種磨人的渴望。
她是他愛慕的女人,一旦夜幕降臨,她的影子就會縈繞在他周邊。
戒不掉這令人窒息的思念。
戒不掉這沉痛無望的感情。
不敢褻瀆又百般貪戀,他心內掙扎揪扯,理智和情感相互較量,何敢令人知道自己這齷齪的一面。
那些好姑娘跟了他,不過白白蹉跎年華。他這輩子都沒辦法再愛上另一個。
**
麗景軒中,明氏一家人沉默地坐立在稍間。明箏被人請來,步入屋中,平靜地跪下去。
「不孝女明箏,令父母親費心,給家族蒙羞……因一己之私,污了明氏百年清名……」
她說了許多抱歉的話,明太太紅著眼睛垂頭聽著,座上的明思海一言不發。
氣氛沉默得有些詭異,等明箏說完了自己的全部想法,又默了好一會,才聽得明思海淡淡道:「起來吧。」
明箏站起身,適才跪得久了,膝蓋微微酸疼。
明思海道:「你可想清楚了?非和離不可?」
明箏點頭。
「在這個關頭,梁霄要倒霉了,你提出還家,世人會怎麼議論,你可知道?」
她又點頭。「還家後,你就是沒著落的棄婦,雖是你主動要求放妻,可世人只會認為,是你不安於室,不賢不孝,你將面對什麼,都想過了?」
……
「什麼結果都能承受?你姊妹們給人指指點點,婚事也許耽擱,你兄弟們被人恥笑,你娘出去會客,被問及你,興許抬不起頭……這些,都受得了麼?」
明箏心內沉重得像被狠狠錘了一記。無疑,這是一次自私的選擇。不論她如何妥善處理這樁婚事,都註定要牽連到整個明家,這也是她起初沒有下定決心的緣故。
「我問你,這些你是不是都已經想過了?」明思海的聲音聽來極為冷酷殘忍,提高音調,那些字句像刀子一樣狠狠凌遲著明箏的感情。
她閉上雙眼,熱淚滾滾而落,「對不起,父親,對不起……但我,真的無法回頭,沒辦法了……」
「那好。」明思海沉聲道,「明轍出面,與梁家索要文書,作罷姻緣,婦歸明氏。」
他端起茶盞,望向眾人,「你們當中,可有誰不同意?誰若有怨,今日一併說清,往後明箏還家,禁言閉口,誰若私自妄議,多生是非,家法處置。可有?」
他一字一句,朗聲震地,座中無一人言聲,屋子裡靜的只聞淺淺的呼吸。
半晌無人答話,他轉過頭,面對明太太,「詩詠,你是這個家的主母,明箏是你所出,她的姻緣如此作罷,你可同意?」
明太太抿抿唇,瞧瞧明箏,又瞧瞧丈夫,她心裡針扎一般疼痛,女兒走上了這條最艱難的路,往後要面對些什麼,她都不敢去想。但是,即便前路茫茫,女兒也堅定要與梁霄分離,可見那梁家,真真不堪託付。比起擔憂,她更多的是心疼。往後明箏有她護著,再不會受那些苦楚了,大不了就留她在娘家一輩子,明氏難道養不起一個姑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