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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司裕舊話重提,謝珽不由抬眉,「去尋仇?」
少年垂眸不語。
其實不是想去尋仇。
走出萬雲谷,奉命取人性命時他就知道,終有一日,他也會交代在刀刃上。因果循環,彼此爭殺,他當時險些命喪對方手中,無非是各為其主,願戰服輸。
這次想去探個究竟,是因他暗夜潛行這麼些年,頭回栽了大跟頭,自然想摸清對方的底細。若能趁機拿到對方用的毒,往後一旦再碰上,便可消去許多顧忌。何況,那些人嚇到了阿嫣,多少讓他心裡有點不爽。
司裕不愛說謊,更不會詳細解釋,只靜靜看著地面。
謝珽不是予取予求的脾氣,起身便欲離開。
司裕哪會讓他走?
鬼魅般的身影閃過去,立時纏上了謝珽,兩人交手數招,一個縱橫沙場手腕冷硬,一個暗夜潛行殺人無聲,打了個平手。
外面侍衛聽到動靜,敲了敲門。
謝珽旋即收手,見少年固執地攔著他,冷聲道:「處所隱蔽高手如雲,你孤身去很危險。」
「在哪裡?」
這拗脾氣真是……
謝珽身居王位節度一方,襲爵後跟河東內外的老狐狸們頻頻過招,難得碰見這麼個深藏不露還脾性執拗率真的人,多少有些欣賞——哪怕這少年對妻子的忠心異乎尋常。
片刻沉吟後,他終歸說了個地方,又取出個鳴哨和令牌遞過去,道:「孤身犯險並不可取。鳴哨能求援調人,持此令牌,我派去摸底的人會聽你安排。」
少年瞥了一眼後沒接,轉身要走。
「司裕!」謝珽叫住他,神情帶了幾分沉肅,將鳴哨遞過去,道:「你我非親非故。但你若死了,阿嫣會難過。」
片刻沉默,司裕覺出他的好意,反手接了東西,道:「多謝。」
說罷,飄然上了屋頂。
……
尋摸刺客老巢的事情,在謝瑁的喪禮未畢時謝珽就已派了人去。
那地方在河東之外,處於宣武節度使梁勛轄內,藏得十分隱蔽。裡面豢養的高手不少,不同於萬雲谷那種養蠱般自相殘殺挑出高手的法子,那地方的刺客不止身手出眾,還頗有軍法布陣的意思,想必背後另有高人。
隴右戰事在即,謝珽無暇分人手到梁勛的地盤將其巢穴一鍋端,安排給那些人手的任務是摸清背後黑手。
——若當真跟謝礪有關,則著實令人心驚。
此刻司裕飄然而去,謝珽仍撥馬出城。
別苑裡,周希逸等候已久,幾位老將也都陸續到了。
謝珽遂在此盤桓,兩日間商議諸事。
春波苑裡,阿嫣倒還算得閒。
往年每逢春日,府中女眷多少都會去踏青幾回,武氏和高氏也能藉機跟娘家眾人賞春尋樂。今年出了謝瑁的事,踏青出遊自然免了。老太妃病懨懨的沒多少精神,又要操心秦念月的婚事,甚少出門。武氏近來腿上不適,懶得動彈,阿嫣終歸是謝瑁的弟妹,也不宜張揚,免得戳人眼睛。
好在春光明媚,有許多事可做。
側間裡的箜篌幾乎積灰,阿嫣手癢彈奏了兩回,登上高台時瞧著滿園明媚春光,有些手癢,難免回屋研墨鋪紙,揮毫寄情。
正畫著,屋外傳來謝淑的聲音。
阿嫣借著半掩的窗扇瞧出去,就見謝淑牽著小謝奕,正笑吟吟同田嬤嬤說話。捲毛小黑狗瞧見院裡養著的兔子,忽然就躥了過去,嚇得兔子撒腿就跑。兩個小傢伙無緣無故的追趕,一個嫩白可愛,一個漆黑如炭,小謝奕瞧在眼裡,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他已好些天沒笑過了。
謝瑁去後,他最初還沒回過味兒,瞧著忙碌的喪事時,尚不知這些意味著什麼。
直到十州春驟然冷清,再也沒了謝瑁陰沉卻慈愛的陪伴,他才隱約意識到父親離開的真切含義。起初他會哭鬧,哪怕長輩們哄著也不肯聽,小小年紀的孩子哭得可憐,令阿嫣潸然落淚不說,就連武氏那樣剛強的性子,都抱著孩子紅了眼眶。
後來就有些沉默,總是悶悶不樂的。
武氏變著法兒的哄他,幾位嬸嬸和謝淑也時常去陪伴,就連近來在照月堂神隱的秦念月都去過兩回。
如今他總算好了些。
阿嫣瞧著孩子久違的笑容,心中甚慰,忙快步出去,笑吟吟道:「從十州春過來的?」
「奕兒說想見你,我就領來了。」謝淑說著,蹲身戳了戳小侄子,「是不是呀,小傢伙。」
小謝奕點點頭,「我想跟兔子玩。」
阿嫣莞爾,讓盧嬤嬤將兔子抱來給他玩。
滿院春光漸濃,甬道旁碧草茵茵,風拂得花枝輕顫,亦悄然撩起錦繡裙衫。
旁邊玉露捧來香茶,謝淑隨手接了,坐在藤蘿遮蔽的涼亭下,裙角鋪開,上面是秀致的海棠初綻,有彩蝶翩然。就連衣裳都搭配得分外清雅,髮髻間的絹花栩栩如生,墜著小金珠的絲帶垂在髮髻後,隨她行動搖曳輕晃,俞見少女之窈窕嬌麗。
這樣的打扮,跟初識時迥異。
阿嫣仍舊記得,剛嫁來的時候謝淑雖因沉迷話本落得眼神不好的毛病,因長在將門習過弓馬,穿衣時多選利落的。髮髻間也甚少累贅,多半是珠釵玉簪點綴,既不失高門之女的貴麗,也能隨時挽袖縱馬,頗為颯然。她從前跟著謝琤上樹攀牆,沒少搗蛋,性情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