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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總算是稍微得了點空暇。
今日在長史府忙罷,瞧著日色西傾,想起已許久沒去內院露面了,遂往春波苑裡來。
到了屋裡,阿嫣不在,便找了本書閒翻。
阿嫣回來時,就見他穿著玄色錦衣,翹著只腳坐在圈椅里,頭上玉冠束髮,微垂的眉目英挺乾淨,姿態甚是愜意。
她笑著上前道:「殿下今日不忙了?」
「忙裡偷閒,過來瞧瞧。」
謝珽有日子沒見她,聽到熟悉的嬌軟音調,不由擱下書卷抬眸,就見她笑吟吟走近,身姿窈窕,裙裾輕搖。
已是深秋時節,天氣漸漸轉寒。
她身上換了時令衣裳,錦衣軟暖,襦裙上繡了金線菊紋,腰間環佩宮絛俱全,比起初來時的少女稚氣,添了幾許掌事後的沉靜氣度。
臉上亦漸脫稚弱,黛眉淡遠,眸盛清泉,櫻桃般軟嫩的唇邊漾起笑意,入目嬌艷婉轉。
這張臉著實生得好看。
讓人無端想起明媚盎然的春天。
謝珽起身丟開書卷,問道:「備飯了吧?」
「備了的,盧嬤嬤讓人擺在抱廈,殿下洗過手,一道去用飯吧。」說話間,丫鬟端來銅盆溫水,請謝珽洗手。
阿嫣在旁遞過軟巾,洗了手同去抱廈。
晚飯做得很豐盛。
因謝珽來得早,時間來得及,盧嬤嬤還讓人多炒了個菜,外加一籠屜預備當夜宵的糕點。
阿嫣盡職盡責,為他添菜盛湯。
她剛嫁來時還頗手生,因摸不清謝珽的脾性,許多事也不敢擅作主張。如今相處漸久,摸出他的口味喜好,就連添的菜都極合心意。
越來越像個體貼的小媳婦了。
如果不是中秋那夜她喝醉了說胡話,謝珽甚至以為她是死心塌地要留在謝家當王妃。不過事實麼,看她這泰然自若的做派,恐怕已忘了那晚的豪言壯語。
謝珽嚼著肉片,忽然問她,「你還記得中秋那晚同我說了什麼嗎?」
「啊?」阿嫣微愣,筷箸不由頓住。
中秋那晚是家宴,男女坐在長案兩側,她跟謝珽中間又隔著人,委實沒說幾句話。僅有的那幾句也是人前的正經話,並無不妥。
莫非……
她眨了眨眼,想起醉後那段近乎空白的記憶,心神不由微繃,「是我喝醉了說的?」見謝珽頷首,慣常清冷的唇邊噙了意味不明的笑,頓覺不妙,忙道:「想是喝醉了混說的,沒惹殿下不快吧?」
那倒不至於。
只不過是哭著說想家,還放了句狠話,說不稀罕這王妃之位,敬著他護衛百姓的戰功才用心照料的。那小模樣實在傲氣得很,半點都不像如今溫柔體貼的姿態。後來還嫌他走得太快,又說嬋娟千里共度清宵,吵著要下地看月亮,愣是在春和堂外的椅子上看睡著了。
這麼點年紀,竟還會撒點小酒瘋。
謝珽想起她耍賴的樣子,眼底的笑一閃而過,垂首用飯時淡聲道:「既忘記了,慢慢想吧。」
阿嫣暗生忐忑,嘴唇動了動,終沒敢追問。
片刻安靜,僅剩碗勺觸碰之聲。
阿嫣偷覷謝珽神色,見他輪廓冷硬的臉上並無慍怒,猜測沒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稍稍放心了點。醉後說胡話這種事,提起來著實尷尬,她實在沒膽氣讓謝珽複述出來,只戳著碗裡香噴噴的米飯,趕緊扯到旁的話題——九月底的演武大事。
演武前後共十天,後面九天真刀真槍,首日是立旗儀式。
屆時,不止有文武眾官觀禮,各處高官的女眷亦會隨同前來,須早些安排好座次席位、前後食宿等事,種種細節皆不可出差錯。
這事兒由內宅來操持。
王府未設女官,諸事皆由武氏統攬,她既忙不過來,便由阿嫣和長嫂越氏商議,先擬個差不多的單子,再由她斟酌定奪。
事兒太多,來回奔波實在不便。
阿嫣都是早晨問安畢,跟著婆母和長嫂去碧風堂商議,午飯午歇都在那裡,至晚方歸。
這日晌午,越氏因孩子飯後不大舒服,趕著去照料,阿嫣則在梢間裡睡午覺。
這是碧風堂議事用的,正廳和側間裡桌案齊備,兩個梢間設有床榻,可供小憩。因是議事所用,僕婦丫鬟皆侯在門外不得擅入,裡頭安靜得很,極適合睡覺。
阿嫣午睡醒來,疲倦盡消。
旁邊有晾冷的香茶,她取過來漱了口,將鬆散的髮髻稍理了理,趿著軟鞋往外沒走幾步,就聽正廳里隱隱傳來說話聲。
是謝珽的聲音,夾雜她的名字。
阿嫣不由頓住腳步,遲疑著要不要過去打攪時,聽到婆母的聲音斷續傳來。
「若是先前定的楚嬙嫁來,她既驕矜任性,這般場合定不能讓她出席,稱病休養就是了,橫豎有我撐著。可阿嫣這孩子實在很好,這陣子為我分憂,累得小臉兒都瘦了,也沒半個字的抱怨。她擔得起這王妃之位,立旗儀式上該讓她風光露個面。」
「母親既賞識,屆時便由她盛裝出席。」
「那你呢?」武氏聲音稍頓,「打算就這麼耗著?」
謝珽默然喝茶,片刻後才出聲道:「父親死時的情形我片刻都沒忘過。這門婚事是皇家強賜,當初答應也是為打消皇家猜忌。兩家都奉命行事,並非誠心結秦晉之好,彼此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