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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下稍作踟躕,謝珽原路往回退了十來步,又加重步伐昂然而來,順便清了清嗓子。

  阿嫣聽見這動靜,詫然起身。

  快步出了水榭,就見謝珽穿著墨色圓領錦衫,玉冠束髮,蹀躞威儀,玉峰般挺拔站在那裡。戰場上刀槍兇險,難免令人懸心,他毫髮無損地回來,除了胡茬青青,滿身風塵僕僕,看不出多少出征的痕跡。

  她喜出望外,忙迎過去道:「殿下回來了!」

  甜軟的聲音不掩欣悅。

  謝珽勾了勾唇,目光掃過她錦繡襦裙,纖細腰肢,落在她眉眼間。她閒居家中略施薄妝,眉眼極是嬌麗,只不過嬌憨歡喜之外,眸底尚未褪盡的朦朧霧氣,連眼圈都是泛紅的,分明是哭過。

  喬懷遠那狗賊竟有這般分量?

  不知怎的,謝珽胸口像是被什麼堵住了,有點犯悶。

  ……

  回到主屋後,阿嫣一面命人奉茶捧果,一面尋了乾淨衣裳來給他換。因謝珽晝夜趕路疾馳而歸,且出征在外行裝從簡,這身衣裳已有數日沒換洗,想必也沒多少空暇擦洗。

  遂命人抬水,勸他先到浴房洗去風塵。

  謝珽雖身份尊貴,這些年沙場上摔打慣了,一旦執劍騎馬,有些事就不太講究。

  瞧小姑娘一個勁的催他沐浴,還當是連日奔波後捂出了汗臭味,熏著她了,便聽從她的安排,先換了衣裳,順道連頭髮也洗了。片刻後換了身衣裳出來,整個人復歸清爽挺拔,神采奕奕。

  桌上沏的峨眉雪芽晾得正溫,清香馥郁,葉底嫩綠。他啜了一口,抬眸瞧向阿嫣,就見她紅袖微搖,嫩白的手攥著小銀刀,破開香橙後,剝了放在他跟前的瓷盤。

  溫柔之鄉,果真比粗豪軍漢體貼得多。

  謝珽心中暗嘆,臉上卻仍是慣常的清冷,帶著少許肅然,道:「楚嬙逃婚的緣故,尊府近來可給你遞過消息?」

  「倒還沒跟我提起過,只說堂姐在我出閣後的第三日回家,被伯父施了家法,痛打了十幾板子。後來大堂兄回去,轉述了殿下和母親的話,加上家父得知後震怒修書,迫著家祖母點頭,將她送去了道觀清修,衣裳首飾和照顧起居的丫鬟,半個都沒讓帶。」

  這般懲罰,姿態倒是做得挺足。

  只可惜關乎褃節的事,到底沒辦好。

  他取出個長約寸許的小信筒,遞到阿嫣跟前,道:「楚安曾遞消息過來,說楚嬙先前曾遇到個做客京中的女子,自稱魏州來的,說了許多污衊謝家的話,令楚嬙心中萬分懼怕,冒死逃婚。那女子在你出閣後消失無蹤,楚安沒能追查到。她的底細,都在裡面。」

  阿嫣聞言微詫。

  她最初以為楚嬙是被謝珽那狠厲無情的名聲嚇到了,不願下輩子守活寡受苦,才逃了婚,原來背後竟真的有人攛掇?

  取出信筒里藏著的薄箋,上頭小楷如蠅,細密卻簡明的陳述里,隴右二字赫然映入眼中。

  她心頭劇跳,愕然道:「又是鄭家?」

  「鄭獬早有預謀。」謝珽沉眉頷首。

  他是快回到魏州城時才接到這密信的,若早知是鄭獬搗鬼,這回和談時該更狠些,剁掉他那隻四處亂伸的手才是。

  謝珽眼底的蔭翳一閃而過。

  阿嫣瞧著他眼底寒色,很快明白了用意,遂肅容道:「殿下放心,我知道其中利害。謝家雄兵重權,難免樹大招風,處心積慮想借婚事挑起事端,借朝廷的手削弱謝家的,又何止鄭獬?我定會修書給家父,請他務必看清利害,絕不遭人謊言蒙蔽,招來禍事。」

  她說得鄭重,小小的臉上籠了薄寒。

  謝珽未料她領會得這樣快,倒有點意外,「楚嬙若有你半分機敏,就不會做出那麼愚蠢的事,平白給太師府抹黑。」

  「她不配做祖父的孫女!」

  阿嫣咬牙低聲,神情不屑而堅決。

  謝珽自認識她以來,小姑娘總是謹慎溫柔,除了泥塑的事上懟他之外,重話都沒說過半句,瞧著就跟個乖巧膽小的小兔子一般。此刻聽見這話,倒是心頭微動——看來她也不是麵團脾氣,至少事涉過世的老太師時,小心藏著的爪子就露出來了。

  還挺好的。

  他不自覺勾了勾唇,因日色將暮,稍歇了會兒,便與阿嫣一道用飯。

  ……

  是夜,謝珽仍留宿在春波苑。

  沙場上奔波甚久,如今燈昏燭黃,瞧著美人親自鋪床薰香,竟令謝珽無端心生愜意。因近來頗為勞累,他今晚便沒打算翻書到深夜,在阿嫣睡下去沒多久後,就熄燈鑽進了被窩。

  時近中秋,如銀月色照入床幃,給少女的臉上鍍了層柔和的光芒。

  謝珽原以為滿身疲累,定能迅速入睡,誰知躺下去,鼻端聞到紅綃帳里淡淡的香氣,仍有點心浮氣躁,難以靜如止水。

  他竭力凝神,悄悄往外挪了挪。

  阿嫣原本快入睡了,被合歡錦被蹭出的輕微動靜擾了睡意,不由疑惑地睜開眼,側目瞧向他。

  謝珽與她的目光撞個正著。

  「殿下往裡些吧,別太靠外面,免得夜裡掉下去。」阿嫣好心相勸,眸底睡意懵然,語氣亦平靜無波,分明是半點都沒旁的心思。

  拜了堂的夫君、生龍活虎的大男人睡在身邊,她睡著了就往懷裡鑽,這會兒同榻共枕,她心裡竟然沒半點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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