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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窈窕的背影獨自坐在屋裡,長裙曳地,鬢髮如雲,沉浸在泠泠的音調中,回過頭時紅著眼眶,眼底蒙了層潮潤的霧氣。

  孤身遠嫁,她或許很想念疼愛她的老人家。

  此刻,或許有祖父悄然入夢。

  就像父親剛戰死的那兩年,他扛著重擔踏血而行,白日裡是手腕強硬的節度使、所向披靡的悍將、威儀冷厲的王爺,只有在夜深人靜,慢慢拭去劍鋒衣角的斑駁血跡時,才會稍拾少年的脆弱。直到傷處結痂,淬鍊出如今生殺予奪的鐵石心腸。

  謝珽終沒忍心叫醒阿嫣。

  他只是認命地躺平,竭力調勻呼吸,平復初近芳澤後微亂的心跳。

  ……

  天蒙蒙亮時,謝珽穿衣出屋。

  田嬤嬤今日醒得早,瞧謝珽寅時未盡就起了身,頗覺意外。

  她上了年紀,瞌睡比年輕人稍輕,昨晚特地留意過正屋的動靜,知道紙窗里昏昏的燭光是丑時初才熄滅的。謝珽吃著五穀雜糧,又不是鋼筋鐵骨,勞累整日後只睡這麼一小會兒就起身,想必是沒睡太好。

  大約是新婚初娶,枕邊忽然添了人有些不習慣。

  她固然是武氏派來照顧阿嫣起居的,卻也看著謝珽長大,心疼他少年磨難,負重前行,更不忍看他夜不安寢。遂屈膝為禮,溫聲道:「側間裡還有空著的床枕。殿下若睡不慣雙枕,也可先在側間歇著,過陣子再同寢安歇。奴婢今晚換上新的床褥。」

  謝珽聞言腳步微頓。

  他知道那張床,是婚前武氏特地添上的。

  那會兒賜婚的還是楚嬙,眼線將她的性情行事報來時,別說謝珽,就連武氏都極為不喜。謝家既接了聖旨賜婚,一時半刻不好鬧得太僵,之所以添上那張床,就是想著謝珽若偶爾留宿春波苑,卻不願與楚嬙同榻共枕,可分床而睡,免得為難自己。

  如今麼,他當然也能搬去側間睡。

  但那樣做未免刻意。

  人家小姑娘能心無旁騖睡得踏實,他這沙場上摸爬滾打過來的,原該更鎮定自持才對,若特地分床,反而會叫她多想。

  遂擺手道:「太麻煩,不必。」

  說罷抬步出院,想起昨夜那片刻沒來由的心浮氣躁,稍微有點苦惱。

  但這點苦惱很快就被旁的事淹沒了——

  在外書房用過阿嫣送來的早飯,照例去長史府問事時,長史賈恂給他呈上了一封密報,是從隴右那邊遞來的。

  先前陳越帶人去京城迎親,回來的途中遭了鄭獬爪牙的襲擊,這事兒謝珽一直記得。

  謝家當初之所以應下這門強賜的婚事,是為打消皇家猜忌,擺出暫且沒打算跟皇家翻臉的姿態,收斂鋒芒韜光養晦。若楚家女出了事,定會被朝廷視為陽奉陰違,白費武氏竭力屈從婚事的苦心。萬一狗皇帝腦子一熱,聽了奸佞的挑唆舉兵征討,謝家縱然不懼,到底會落入被動。

  鄭獬派人刺殺新娘,挑唆謝家與朝廷,險惡居心昭然若揭。

  謝珽哪會讓人把算盤打到他頭上?

  節度使們擁兵自重各據一方,彼此都埋了眼線暗梢,窺探對方的破綻。謝珽手裡也攢了不少關乎隴右的情報,在陳越回到魏州那日,他又挑了心腹暗中前往隴右,在隴右與河東交界處的幾處城池先行布陣,如今萬事俱備,只差調軍。

  這一仗,謝珽圖謀的不是城池,也沒指望一舉滅了鄭獬。

  他要的是令人敬畏歸服的軍威。

  自打老王爺戰死,謝珽率兵殺敵數萬,親手斬了敵將後,北梁雖數次引兵窺探,人數卻多在萬人之下。哪怕謝珽半個活口都沒放回去,這數年間到底沒打過足以震動群雄的仗。

  蠢蠢欲動如鄭獬之輩,想必是忘了當年謝家震動朝野、屍山血海的戰功,才會這般狂妄試探。

  是時候提個醒了。

  也讓周遭人看清楚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

  謝珽決定親自帶兵征伐。

  ……

  連著兩夜,謝珽都沒回春波苑。

  阿嫣雖不知緣故,卻也瞧出了外書房裡稍稍緊張起來的氛圍,送去的早飯愈發用心,甄別書籍時也極安靜,不給謝珽添亂。

  樓外松柏高聳,遮出滿地樹影。

  謝珽奔走出入書房時,忍不住會瞥一眼側廳,越過洞開的窗扇,可看到少女安靜坐在高摞的故紙堆旁,一頁一頁翻看得認真。清風拂入窗檻,悄悄撩動耳畔碎發,她亦渾然不覺,只就著茶香倚案翻書,像是名家繪就的美人圖,不顯山不露水,卻靈動悅目。

  那樣專注的姿態,輕易印在心上。

  有那麼一瞬,謝珽甚至覺得,陰差陽錯之下,被狗皇帝強塞來的小姑娘也挺有意思的。

  忙碌之間,諸事迅速安排妥當。

  到第三日清晨,謝珽挑了猛將親衛動身,沒動魏州周遭的一兵一卒,打算就近調兵遣將。

  兩位太妃和長史、司馬等人在府外送行,阿嫣亦跟在武氏身側,衣飾端莊,肅然送他出征。

  長這麼大,她是頭回見這等場面。

  在京城的時候,阿嫣雖偶爾會聽父親和徐太傅提起天下局勢,卻不怎麼留心,以為這世間各處皆如京城般歌舞昇平,文雅風騷。

  閨中弱質,聽到戰事都會覺得害怕。

  那些拼殺流血、刀兵相向的事情,對年才及笄的少女而言,實在太過遙遠。她素日接觸的,無非讀書遊玩、焚香插花、逗鳥觀魚,偶爾在京郊出遊,閒觀流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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