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6御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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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御前告假狀那可是欺君之罪!!

  楊太妃瞳孔猛縮,如墜冰窖,四肢發寒,卻又一時難以回答顧玦的這一連串質問。

  現在她就像是一個走在鋼絲上的人,下方就是看不見底的無底深淵,只要一陣微風拂來,她就有可能摔下去,萬劫不復。

  楊太妃的惶恐與心虛幾乎寫在了臉上。

  看在三司的三位大人以及那四個舉子的眼裡,心裡也隱約都有了答案:原來如此。新帝是否早就知道了顧銘已經把那三十萬兩揮霍一空了,顧銘母子也是因為缺錢,才會一唱一搭地跑來這裡告御狀!

  楊太妃眼珠子轉了轉,含糊其辭道:「銀子家裡要用。」她哪裡敢細說,就算她現在臨時編個謊話搪塞,也得有人配合她圓謊才行。

  顧玦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他手裡那把合攏的摺扇在他手上飛快地轉了兩圈,動作瀟灑自若。

  沈千塵看著他的手,肌膚白皙如玉,根根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總是修剪得乾乾淨淨,如今指甲已經不像過去那麼慘白,有了健康的紅暈。

  他的手很好看,所以下棋、彈琴、寫字、喝茶時都顯得十分好看,就算是現在拿了把扇子也有種說不出的美感,沈千塵一不小心就看得入了神。

  禮親王掃視了顧玦與沈千塵一眼,見兩人皆是眉眼含笑,覺得他倆還真是好涵養,都快被人說成妖后昏君了,還這麼沉得住氣。

  禮親王自認他可沒這麼好的涵養,嘲諷地嗤笑道:「楊氏,就算家裡吃黃金,也不會在七個月內用掉三十萬兩,這絕對不合常理。」

  「事有反常必有妖!」

  對於楊太妃,禮親王已經不屑給她留任何情面了。

  禮親王作為宗令可以罵楊太妃,刑部尚書等人全都是看破不說破,反正只要案子沒到三司會審的這一步,他們也不必過問,新帝讓他們看著,那麼他們看著就是了。

  雖然他們與這位新帝共事也不過短短三月,但已經開始了解這位新帝的行事作風了,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一鳴驚人,逼宮如此,查空餉如此。

  楊太妃想要在新帝跟前玩心計、使手段,根本就是關公面前使大刀,不自量力!

  三位大人已經放鬆了下來,只當看好戲。

  「是……做生意失敗了。」楊太妃支吾著對禮親王說道,眼神又游移了一下。她的雙手攥得緊緊的,強自壓下了轉頭去看顧銘的衝動,生怕被人看出端倪來。

  顧銘鬢角和脖頸後的冷汗又變得密集了一些,幾滴汗水沿著面頰滑到了下頷。

  「做生意把家產敗光了?」禮親王差點沒笑出來,冷冷道,「因為敗光了銀子,所以就瞧上了繼子的銀子,跑來告御狀了?沒臉沒皮!!」

  禮親王重重地一拂袖子,他是宗室中有名的老好人,很難得看他發這麼大的脾氣,當眾給一個婦道人家這般沒臉。

  楊太妃:「……」

  楊太妃臉上青了白,白了青,面色難看得就像是一個死人一樣,硬著頭皮道:「顧錦逼我們賤賣產業,本來就是我們家吃虧。」

  每每想起分家時顧錦趁火打劫的事,楊太妃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啖其肉食其血。

  顧錦差點又想開口反駁,但終究咬住了牙關。

  「顧銘,」顧玦的目光從楊太妃移向了垂首不語的顧銘,問道,「是這樣嗎?」

  話說到了這份上,其實也沒有顧銘否認的餘地了。

  他要是否認,那就意味著楊太妃犯了欺君之罪,所以他只能順著楊太妃的話應了:「是,是臣無能。」

  哪怕明天滿京城都會知道他顧銘生意失敗賠了三十萬兩銀子,他也只能認了。

  顧銘依舊低著頭,維持著作揖的姿勢,甚至不敢去擦淌至下頷的汗水。

  「那你做的事什麼生意?」顧玦追問道,隨手又把摺扇轉了一圈。

  沈千塵被他轉得也躍躍欲試,忍不住就把他手裡的那把摺扇拿了過來,也學著他的樣子轉起了摺扇,第一下還比較生疏,轉了三四次,就玩得很溜了。

  她一邊轉著摺扇,一邊還有空施捨了下方的顧銘一個眼神:這人啊,一旦撒了一個謊,就要再撒更多的謊來圓謊。沒本事還是別撒謊得好。

  顧銘冷汗涔涔,眼珠子不由轉了好幾圈,他根本沒想過顧玦會問這個問題,慌得無法冷靜思考。

  好一會兒,他才支支吾吾地答道:「海船。」

  「臣把銀子投在了海貿上,可是出了事……」

  一時間,顧銘也想不出做什麼生意可以賠三十萬兩銀子,直覺地想起了李二的海船在海上翻船的事。

  四個舉子聽得目瞪口呆。對他們這些普通人家出身的讀書人來說,三十萬兩已經是一筆難以想像的巨款。

  顧玦的眼睛在看沈千塵轉扇子的手,話卻是依舊對顧銘在說:「你確定是做海貿賠的?」

  顧銘點頭:「確定!」

  「顧銘,跪下!」顧玦的聲調霎時就冷了下來,「你還不認罪!」

  顧銘本來就心中忐忑,腳下一軟,雙膝屈折,直接跪到了金磚地上,磕得他的膝蓋有些疼。

  楊太妃生怕顧銘亂說話,搶著說道:「皇上,您這是什麼意思?!」

  「犬子不慎,賠了銀子,可顧錦趁火打劫,欺凌幼弟,難道不是罪狀嗎?皇上您不為我們母子主持公道,還要潑犬子一桶髒水不成!」

  楊太妃的聲音越來越尖銳,緊張之下,把身上杖責留下的疼痛也忘得一乾二淨。

  「欺凌?」顧玦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面對咄咄逼人的楊太妃,不怒反笑,「顧錦還是太寬容了。」

  如果是顧玦,絕對不會讓自己的女兒被人害成那樣,也不會白白地讓出郡王爵位,一退再退。

  既然顧銘不肯說,顧玦就替他說了:「顧銘,你難道不是拿那三十萬兩去填補『虧空』了嗎?」

  楊太妃:「!!!」

  顧銘:「!!!」

  顧銘仿佛被顧玦這句話射中了心臟似的身子劇烈地顫抖了一下,眼眸幾乎瞠到了極致。

  任誰都能看得出他被顧玦說中了心思。

  顧玦乾脆地打了個響指,對於顧錦來說,這仿佛是一個信號,他一下子就精神了,瀟灑地撫了撫袖子,終於輪到他粉墨登場了。

  顧錦勾唇一笑,一副長兄如父的樣子,無奈地嘆道:「三弟,我早就勸過你,印子錢沾不得。」

  聽到「印子錢」時,顧銘仿佛全身骨頭都被抽走似的,身子差點沒軟倒下去,腦子裡迴旋著一個念頭:顧錦是怎麼知道印子錢的事?!

  去年下半年,先帝顧琅命工部修繕太廟,從內庫中撥了三十萬白銀用以修繕太廟,當時宗人府這邊是由顧銘負責監工。

  這筆三十兩萬的銀子是用來支付石料、木料以及工匠的工錢。

  他故意提前一個月把那三十萬白銀從內庫領了出來,拿去偷偷地放了印子錢,想著只要在年底前把這筆錢還上,就可以拿到五萬兩的利錢。

  這可是足足五萬兩啊,而且是無本生意。

  顧銘心動了,他以為他可以及時收回印子錢的,誰想問他借錢的那個李二竟然跑了,三十萬兩銀子因此打了水漂。

  為此,顧銘不得不在分家時把家產賤賣給了顧錦,這才湊足了三十萬兩,補上了那個窟窿,總算在先帝顧琅那裡有了個交代。

  後來,顧銘也一直在派人尋找李二的下落,只是因為涉及他挪用公款的陰私,而且朝廷明令不准放印子錢,所以他也不敢明目張胆地找人,只能儘量低調。

  再後來,先帝顧琅駕崩了。

  說句實話,當時顧銘是鬆了口氣,覺得再也不會有人去追查這筆舊帳,也不會有人發現他當初提前一個月預支了這筆銀子。

  誰想在半年後的今天,這件舊事竟然毫無預警地重新浮出水面。顧銘越想越是不安。

  顧錦鄭重地對著顧玦作了一個長揖,面色一正,那張平日裡有些吊兒郎當的俊臉一下子就變得大義凜然,交代了前因後果:「皇上,我三弟借差事之便私下挪銀子給人放印子錢,可對方攜款潛逃,那三十萬兩銀子應該就是拿去填補差事上的虧空了。」

  「家醜不可外揚,有些事我本來也不方便說,其實我也是怕三弟手上錢多,又去放印子錢,敗光了郡王府的家產,這才折價把郡王府的產業換到了我的名下。」

  顧錦一臉誠懇地娓娓道來,那樣子就差在說,他也為了保住祖宗家產,才不得已而為之。

  禮親王還真信了幾分,頷首拈鬚。變賣家產就是敗家子的行為,顧銘根本守不住郡王府的家業,還不如賤賣給顧錦呢。

  「沒有,皇上,臣沒有虧空。」顧銘抬起了頭,慌張地搖頭否認,後背出了一大片冷汗,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既惶恐,又狼狽,更後悔。

  顧銘不知道顧錦到底知道了多少,卻也知道「虧空」罪不能認,虧空可比放印子錢要嚴重多了。

  沒錯,他絕對不能認!

  楊太妃也知道兒子放印子錢的事,心也是一沉,但還是外強中乾地反駁道:「皇上,您無憑無據說犬子盜用公款,未免讓人寒心!」

  在楊太妃看,兒子是「借用」過這三十萬兩銀子,可是,他們不是已經變賣家產把這筆銀子還回去了嗎!除了他們家,誰也沒吃虧,這怎麼能叫「虧空」呢!

  顧錦譏誚地勾了下嘴角,倒是不意外這對母子的反應。有其母必有其子,這母子倆一向是不見黃河不掉淚!

  「無憑無據?」顧玦一邊說,一邊放下了手裡的茶杯,杯底撞在案几上發出一聲明顯的撞擊聲,那聲響讓顧銘的心肝跟著一顫。

  顧玦看著顧銘又道:「去歲冬月初九,你放了三十萬兩子給了李二,李二答應你一個月內歸還,並許你五萬兩的利錢。」

  「去歲臘月初五,李二不告而別地離開了京城。」

  顧銘:「!!!」

  顧銘的心急墜直下。

  聽到「臘月初五」,禮親王心念一動,分家文書上寫有分家的日期。靖郡王府正是在去年臘月初五分的家。

  現在回過頭想,應該是顧銘當日知道了李二潛逃,所以才驟然間改變了態度,不惜把產業賤賣給顧錦就為了籌銀子填補某處的虧空。

  旁邊的其他人也是若有所思,哪怕他們原來不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聽到這裡,也差不多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所以問題的關鍵是,顧銘放給李二的三十萬兩銀子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顧銘的一顆心沉得更低了,越聽越慌,一個絕望且震驚的聲音在腦袋裡迴旋著:顧玦竟然全都知道,而且還知道得這麼詳細。

  他仿佛被五雷轟頂似的,腦子裡轟鳴作響。

  他能感覺到混身上下都在細微地發著抖,哪怕他用盡全身力氣,也不能抑制住,腦子裡最後只剩下一個念頭:不能認。

  他咬著牙道:「皇上,真的是臣做海貿生意虧掉了那三十萬兩。」

  「臣因為賠了銀子,囊空如洗,府中的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才想著讓二哥接濟一二。」

  「臣也不知道母妃竟然會跑來告御狀……」

  顧銘斷斷續續地說著,把自己撇得一乾二淨,目光不敢去看楊太妃。

  其實,他也勸過楊太妃一回,覺得還是別鬧得這麼難看,可是楊太妃非要來,他也攔不住。

  「……」楊太妃心口一涼,也不知道是心痛多,還是身上的疼痛更令人煎熬。

  顧錦等其他人其實也都知道顧銘不過是在推託,在垂死掙扎而已,他一個七尺男兒,有膽子挪用公款去放印子錢,如今犯了眾怒,卻只會推搪,把他母妃推出來頂罪,這個人貪婪,膽小,懦弱。

  慈母多敗兒,顧銘會被養成這種性子,楊太妃也是「功不可沒」!

  顧銘重重地磕了個頭,卑微地跪伏在地:「臣守不住祖宗家產,是臣無能。」

  顧銘心痛難當,他知道經過今天這一鬧,顧玦更要藉口自己「無能」壓著那道請封摺子了。

  但是,他也只能認了「無能」。

  按現在的情況,要是顧玦再接著審問下去,自己一定會被治挪用公款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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