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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中的宮娥盡已屏退,聽見珠簾響動聲,太后涼薄抬眼,聲音都不似從前明澈:「又一年塋台荒草,失怙失恃的滋味如何?」

  「比不上白髮人送黑髮人。」容裔站在一丈之外,神色平靜無比。

  婉太后頓露痛苦之色,離開鳳座指尖如針地指住他:「你這個無人性沒天倫的畜生!」

  「過獎,多虧雋公教得好。」

  婉太后眼中失神剎那,「我兒一定沒死是不是,你只是把他關起來了,就像囚禁不逾那樣……容裔,哀家求求你,你將太子還給哀家,哀家什麼不要了,什麼都給你,哀家願意向你母親償命。」

  「晚了。」容裔無動於衷地看著眼前的蒼老婦人,「太后娘娘可知,當初本王想先殺母、再去子,就像你當年對我母子二人做的那樣。

  「後來轉念一想,你死了,太子未必多傷心,可若讓你親耳聞聽太子死訊,卻一輩子見不到他的屍體,豈非很有趣。」

  「有趣?」婉太后自疑自問連道幾聲「有趣」,啞聲大笑,神情幾近癲狂。

  容裔漠然轉身離去。

  他餘生都不會殺她,反而會好好供養這位大楚朝的太后,只要婉凌華心底還存著一絲太子沒死的僥倖,她也不會自戕。

  邁出高門大殿,容裔心情平靜地看了眼碧晴的天空——他已經走了出來,而她終其一生都將困於自身的囹圄,不死不休。

  「王爺。」

  湛讓早在凌霄門外等著,少年傅師長身如玉,額上東珠璀映光華。

  容裔往年每到這日便陰鬱難測,連最親近的屬下也是無事不敢靠近,今年容裔卻似無事人般,不咸不淡瞥他一眼。

  湛讓乾咳一聲:「下官有事不解,想請教王爺。」

  「下官明白王爺等皇上開口為謝璞求情,為的是給皇上立仁德愛才的名聲,以拉攏士子之心。但,」湛讓壓低聲音:「何以不動右相?」

  「動他幹什麼?」

  容裔沒怪湛讓直言大膽,負手與他穿過宮道長巷,平淡道:

  「婉慈在朝中經營多年,手下人脈盤根錯節,好歹秩序未亂,動了他,底下的人難免動改營升遷的心思,官場風氣浮躁,誰做正事?是嫌皇上還不好欺負?」

  他玩味地看湛讓一眼,「三藩此回大受折損,到底是死而不僵,正好婉慈也是個老不修,讓他們互相牽制是一舉兩得。大楚換了天,婉氏已非外戚,分而化之則可,一蹴而就則險,這樣的道理湛少傅不明白?」

  湛讓不是不懂,而是不敢相信攝政王真會這樣想。所謂留下右相的余勢,說好聽是遙懾藩鎮,又何嘗不是制衡攝政王自己?

  他本以為容裔這人心眼忒黑,扶幼帝上位不過是弄個小傀儡,該怎麼攝政還將怎麼攝政。然見容裔捭闔之間,放任皇帝啟用謝璞,內有他湛無鋒與周楚生,文有明年參加春闈的第一批少年天子門生,武有神機營李銳與西北大將軍龔盛,竟是實實在在為新皇搭建自己的可用班底。

  噫,他什麼時候這麼忠心效國了?

  「知道你心有七竅。」容裔仿佛看透了湛讓肚子裡轉的賊筋,眼鋒未曾一側地冷斥,「給我省著點用。」

  湛讓不知收斂為何物,直接問:「所以王爺才把謝璞放在皇帝身邊?」

  敢情是為了用謝璞壓伏他,以達帝心不偏不頗?養蠱呢這是?

  容裔懶得言語。

  一至宮道盡頭,分別時攝政王頭也不回道了一句:「擅國之謂王,能專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把這個道理教會他。」

  湛讓站在原地,目視那挺拔蕭然的身影步步走遠,忽然覺得,也許藺三爺的看法一貫是對的。

  可笑世人罵聲不絕縷,這大楚的攝政王,真是好個「奸臣」!

  「咦,不太對呀……其實他只是想與小師叔整日膩歪,不想挑這擔子了吧?」

  ·

  雲裳出宮乘坐的是容裔專門為她備的軟輦。容裔知她不喜高調,輦轎便無特製,四帷去珠玉垂軟紗緗黃綾帷,舒適全在裡頭的布置上。

  然而如今在宮裡當差的,哪還有人敢不認得這抬轎輦,所過之處盡皆伏拜。待輕輦去遠,便和同伴竊議:「聽說這位攝政王妃國色天香,倘若一蹙眉一捧心,連攝政王都不敢高聲呢。」

  同伴道:「新帝年幼,咱們後宮如今無主,我先前聽到些風聲,說是攝政王有意讓王妃入後宮暫掌鳳印。」

  「竟有此事?可攝政王不是還沒有大婚嗎……」

  雲裳在輦中見眾婢叩首參拜,心說她又狐假虎威了一回,雖然聽不到聲音,但也可以想像過後他們必定會議論她。

  「等等。」她手指往簾帷外一挑,輦夫立即停下。

  輦前跪著兩個年紀不大的翠衫小婢,雲裳讓她們起來,問道:「太子妃與蓉側妃可還在東宮?」

  小婢道:「娘娘問的可是先太子妃?先太子的嬪御仍在東宮裡,一應用度與從前無異,只是不可出昭應宮門。」

  雲裳改不過她們的口,無奈之餘思忖沉吟,另一個小婢機靈:「娘娘可要過去看看,奴婢可以領路。」

  雲裳沒點頭,父親回來之前,她不想再見華蓉。

  轎輦再度起行,雲裳默默盤算,父親快回京了,她及笄那日說過會在家中等候父親凱旋,是時候該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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