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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真氣死人也。
女子拿手帕子掩著頭,顰眉冷對的側臉映在鏡中,別樣嬌媚。
容裔繞到她前頭,見那雙桃花眸子裡當真含了水氣,怔了一下,嘆笑溢出仰月薄唇:「姑娘從前在學宮,便是這般撒嬌的麼。」
雲裳不知他哪隻眼睛看到自己在撒嬌,正色道:「叨擾了王爺這許久,小女子心中不安,請王爺許我回家去,改日家父必攜謝禮登門拜訪。」
明明方才還一片錦繡閨中氣,容裔見不得她跟自己這麼打官腔,更聽不了她說「回家」,一陣將要失控的煩躁在胸口折騰,勉強耐住。
「便是華國公在這裡,為了養好傷,也會要姑娘聽醫士的話。」
見她的模樣實在委屈,容裔輕聲補充,「颳了也沒什麼,我保證此後再不讓第三個人看見,等你傷愈,我……親手為你畫眉可好?」
雲裳神色詫異。這樣曖昧言語,從他嘴裡說來只如平常,他是不是根本不解何為畫眉之意?
驀然間她便覺兩人離得太近,今夜的燈燭也點得太亮了些,驟然起身後退:「王爺實不必這般。」
容裔好聲好氣與她商量,再沒想到她是這個反應,皺眉道:「我哪般?」
雲裳斂身低頷,姿態有如一位不卑不亢的王府來客,有禮有節道:
「上回小女已同王爺說得很明白,王爺若願出手幫阿宋退婚,小女子便願投桃報李。後來雖生出許多波折,阿宋到底得賴王爺庇佑,所以此言如今依舊生效。
「兵勇或是金銀,您但凡開口,小女子雖為女流,還不至反口。若王爺志大,以為當湧泉報滴水,小女子做不得主的,您大可與家父詳談。」
容裔的神情從開始的閒適變得沉冷,那把剃眉刀緊緊壓在掌心,在指腹硌出紫紅的痕印。「說完了嗎?」
華雲裳後退深揖衣袖,在破題起股後作了最後的大結:「小女以為,謀事如遣兵,單刀直入便是好手段,實不必走曲線之路,百般試探撩撥。」
頓了頓,她輕聲道:「我不喜如此,也不是那等亂花迷眼的人,王爺不必敷衍費事,還是兩相穩便的好。」
女子從始至終沒抬頭看對方一眼,這一刻,她是主見清晰口才了得的學宮塾師,白紗如長風掛雪纏在額頭,卻不顯得孱弱,更無半分小女子的軟旎流露出來。
這便是姑蘇雲裳的厲害之處,看似再柔婉乖巧不過的一個姑娘,一翻臉一揖袖便當場公是公,私是私,涇渭內外劃分得清清楚楚,沒有人能亂她的畦界,也無何能越她的雷池。
很好。容裔咬牙捏狠手中刀。
折寓蘭以為他扣下華雲裳是為了從華年手中得利,婉太后也以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而不吝敲打,人人當他狼子野心,看不上兒女情長,連華雲裳自己,也是這樣以為的。
誠然,前世他確實便是如此,算計一切利用一切,至死不知情為何物。可如今他想去了解了,這點子從冷血里拼湊出來的真心反而任人踐踏。
因為沒人相信,所以它就半文錢都不值。
容裔自勸,他不該同小花瓶計較,她對曾經的緬邈歲月和那捨身一顧一無所知,這世道是秩序朗朗,逆世的是他,他應在今夜從容退場,好留待日後徐徐再圖。
可某一剎他貪了心。
「姑娘冰雪聰明。」容裔起身,高大的壓迫傾刻而至,雲裳未及後退,那雙黑楚中暗芒隱現的眼睛直射過來。
「既分析得如此透徹,姑娘再想想,本王若真是投石問路,以本王手段,時過這麼久,姑娘為何還有利用價值?」
他像一個獨負行囊已久的旅人不吐不快,想用盡全力抓住一縷光,音低似魅:「姑娘再給我說說,我一餐一飯,每日每夜對姑娘的心思,還有那一抽屜土得掉價的泥娃娃,是為了向誰做戲,又敷衍給誰看?」
雲裳隨著男人的欺近倉皇后退,後背抵上多寶閣的木桁。
纖翹的長睫凌亂眨動,入耳的每個字她分明都懂,可連在一起卻成了一團亂麻,楚河漢界促然崩塌,「你、你……」
「我所要的,比姑娘以為的那些珍貴千萬倍,姑娘信誓旦旦給得起——」容裔駐足傾身,深邃的目光倒映在她兩彎淨穹,「可就不容反悔了。」
「你……」雲裳被男人這番劈頭蓋臉不講章法的剖白震得恍惚失語。
怔忡良久,她從無數紛亂猜測中撈出最不可能的一句:
「你此前的種種作為,莫非都是在……追求我?」
第31章 他單膝半抵在雲裳身前
雲裳的半邊畫眉還是沒能保住。
攝政王在炸出那番石破天驚的話之後, 趁著女子發怔,拉她坐回繡墩,鬼出神沒的小剃刀貼上那枚姣潔的眉心。
雲裳被窄窄的細刃冰得輕顫一下, 立刻被男人另一隻手扣住後腦, 「別動。」
鼻腔的熱息呼在她衣襟交疊處,絲絲氤氤的不散, 似甘願承接雪頰散出的余芳。
他單膝半抵在雲裳身前,頭微微仰, 眼神極為專注, 手勁很穩, 動作且輕且柔, 羽毛撓癢般滑過去的功夫,半條眉毛中道夭折。
等雲裳反應過來再想拒絕, 已經無濟於事了。
雲裳幾乎懷疑,方才聽見的那番剪不斷理還亂的話,不過是刮骨療毒前的麻沸散, 為的就是騙她一怔忡。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