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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裳仿佛聽見了眾人屏起的呼息,明知芒刺在背,一張小臉滾熱,也只得團著身子往袍服深處藏。
「有我呢。」容裔察覺出她的不安,低笑一聲,笑得雲裳心尖一刺。
府門外忽傳報:「太子殿下到!」
太子好似掐準時間來的,輕儀簡行,只隨帶著左庶人謝璞與伴讀辛夷。因著聖壽節那一腳的緣故,至今臉色顯出不過血的蒼白,走動時候長了還需人扶著。
容玄貞一進來便覺得府內異常的靜,與容裔面對面地碰上,看見他抱著個衣服蓋住的人,當場愣神。
這發展和容玄貞預計的不大一樣……倒也為他省下事了,當即做出仁德勸諫的樣子,不顧體弱揖身道:
「皇叔這是做什麼?母后親自為奚宋結兩氏之好,皇叔若有意見可直言,當著別人大喜之日公然搶占新娘,行如此……如此悖亂之舉,豈非置皇室臉面於不顧,請皇叔三思!」
謝璞擰眉看著那被玄袍遮住的纖巧身影,疑慮深重。
太子這番行事,全是辛夷暗裡出的主意,太子從頭到尾瞞得他嚴,直到今日出宮時才叫上他,謝璞得知後氣悶不迭——太子殿下在攝政王身邊這些年,難道不知他是什麼樣的人,豈會被這等兒戲手段絆住手腳?
未等他斟酌分明,容裔似笑非笑瞧著痛心疾首的太子:「本王倒想問問,人都沒露面,太子如何篤定她是新娘?」
在場的都不是愚人,聽到這句質問都轉過彎來,是啊,他們都不知那被藏著的姑娘是誰,太子殿下為何一進門便咬定了攝政王搶親?
不過上頭神仙打架,他們這頭頂官翎攜家帶口的還是裝聾作啞比較安全。老狐狸們個個緘聲自保,避在亭子裡的奚家姑娘不懂政事,瞧著那女子露在外面的簪花頭飾眼熟,脫口道:「華姑娘?」
這聲音並不大,只是恰逢四周安靜,一語傳進周遭人的耳朵,頓時譁然。奚六娘早就看了出來,這時急得拉三姐衣角,直衝她使眼色。
奚三娘自知失言,慌忙捂上嘴角,可惜為時已晚。連雲裳自個都聽得真真的,恨不得找個地縫去鑽。
她原知是瞞不住的,可當真在這麼多人面前現原形,說不羞恥是不可能。她聽見太子不可思議道:「華姑娘?你、皇叔如何會……孤不信,皇叔不若掀開衣袍令諸人見證……」
「混帳東西!」容裔怒目:「這人也是你們能看的?」
太子啞口無言,謝璞盯著攝政王發怒的臉,以及那雙穩穩抱著女子的手臂,目光一寸寸沉翳。
雲裳怕他們在這裡鬧起來沒了結,更不想自己像洋景兒似的被人猜度,再一次扯動容裔衣袖。
容裔「會意」,配合她冷臉瞎說:「華小姐崴了腳,本王送她回家,有問題嗎?」
不是讓你說話是求祖宗您快走啊……雲裳鬱悶不已,加重力道扯他,容裔無奈:「曉得了,就走。」
他連太子都敢劈頭罵,要走沒人敢攔。走出兩步,雲裳想起一事,連忙又扯扯他。
「……」從前怎麼沒發覺這姑娘這般會鬧呢,容裔停步垂下眼睫,目光透過布料描摹她的面孔:「你還要如何?」
語氣不是忍耐,而是心情愉悅的縱容,仿佛只要姑娘開口要求,哪怕是將奚府夷為平地,也是他彈指一揮間的事。
聽慣了朝堂上攝政王冷風煞氣的一眾臣子:「……」
——攝政王是不是被折寓蘭那花心種子帶壞了……
——不,我覺得王爺他老人家是神智不太清楚……
他們同時也發現,在攝政王跟前的太子,就像一隻困在蛟龍面前噤聲匍匐的小草蛇,沒有半點抗衡之力。這人啊,不怕爭就怕比,那般攏肩瑟縮的模樣,連擁護太子早日登基的黨羽見了都忍不住嘆息。
而容裔萬般竊語不入耳,專注地望著女子黑茸茸的腦袋瓜,等她回答。
雲裳不得已小聲道:「阿宋。」
容裔瞭然,轉身對奚家人,將愛屋及烏的做風發揮得淋漓盡致:「宋氏的命本王保了,你們就此撂開手也好、把人找回來也罷,只消記得,倘若委屈了她——嫖姚將軍府莫不如搬到西域為大楚守國門吧。」
言訖不管別人如何驚悚,逕自攜人離去。
這場掃朱樓宴賓客,轉眼零落得滿地狼藉。
「滎、滎兒……」奚府主母林氏被威脅得臉色紙白,又因新婦逃婚憤懣至極,「那姓宋的蹄子丟盡了咱們家臉,這人養不家,聽娘的話,別要了罷。」
她之前一萬個看不上宋家那小門不戶,打聽出宋金苔更無半點過人之處,深覺配不上她孩兒,只是礙於太后無法退親。恰好東宮秘密潛人來商略,她便仗著膽子聽從太子殿下布了今日之局。
太子的動作避開了太后,林氏這裡也未告知丈夫與奚滎,誰能想到陰差陽錯,沒算計得攝政王,而新娘子竟然敢逃婚……
那個不知羞恥的賤人!
「為何不要?我奚士陽三書六聘娶回的妻,我不鬆口,天涯海角都沒她的出路。」奚滎平靜轉頭,少年將軍的眼鋒輕淡而振懾:「娘,您沒有其他話想同我說嗎?」
大暑才過,夢華京中流傳起兩件怪事。一是太后娘娘給奚家訂下的媳婦跟著個唱戲的跑了,二是攝政王搶了聿國公府的小姐做王妃,傳得那叫一個有鼻子有眼兒,一度比亭午的日頭還熱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