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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看著這句宛轉而悠長的越人歌,心裡懷疑自己看錯了,莫非這個電腦工程師對詩詞古文很有研究?

  「這句是去玩的那天早上,我在那個人家裡看電視時看到的,」武大郎大概看出他的疑惑,主動解釋,「我對這句印象特別深,寄明信片時,看到那個人站在那,完全不想理我的樣子,瞬間覺得這句很符合我的心情,就寫上去了。」

  武大郎只有在吃炒飯那次無意提過那個人的名字,之後全用「那個人」代替,那個人在甘肅,那個人在青海,那個人在西安看兵馬俑,那個人那個人那個人……

  「那個人是佛地魔嗎?」有次陳海天終於忍不住開口譏諷。

  武大郎聽到之後笑了很久,笑得比哭還難聽,笑到眼角泛出淚,卻始終沒有回答陳海天的問題,可是從此之後,武大郎直接稱呼那人為小誠,再也不用「那個人」來代替。

  除了武大郎,還有夏天,討厭的夏天,於是他這兩次去台中,就仿照去年的模式,下午躲在莊雪家裡看書喝紅茶,晚上逛夜市,吃得飽飽,胡言亂語一番,然後坐夜車回台北。

  他喜歡在深夜回到台北的感覺,城市依然喧囂卻不混亂,從台中帶回來的好心情,因此可以保存得比較久,不會被白天的陽光一曬就餿。

  直到莊雪金盆洗手日的前一周,他才打電話問莊雪,最後營業日那天,是希望一個人,或者要他一起。

  他知道莊雪和他一樣喜歡孤獨,但他不確定在這種時刻,莊雪是希望獨自面對,或是可以容許他人陪伴,這是莊雪剩下的那百分之五,他不太有把握的那部份,所以,與其胡亂猜測,不如直接問。

  知道自己的不懂,也是一種懂。

  電話那頭的莊雪考慮了一陣子,才說:「周二那天來陪我,好嗎?周五我想自己一個人。」

  「好。」陳海天回答得很快。

  「那我們下周二同一時間再見。」莊雪的聲音聽起來很開心。

  感受到莊雪的開心,陳海天的內心突然有了些微的激盪,掛斷電話之後,他腦海中―直重複著莊雪說的話,品味著被莊雪的話所激起的溫暖感覺。

  而窗外夜色溶溶,心隨風動。

  即將拆除的眷村,一片空蕩,爺爺們已經搬離,剩下幾戶人家都是和莊雪一樣,在附近另有住處,所以有一搭沒一搭的慢慢搬東西。

  莊雪的臭豆腐工房裡的原物料所剩無幾,剩下的剛好夠賣到周五,客廳里的書和喇叭已經搬回住處。

  那天他跟著莊雪最後一次賣臭豆腐,出發前的一場雷陣雨減低了天氣的悶熱,雨停之後,他們從老朽衰敗得有如五千年前建成的眷村出發,莊雪放慢步行的速度,和陳海天慢慢在小街小巷裡行走,四周飄散滲著豆腐味的空氣,推著攤販車在布滿補丁的柏油路上前進,聽大聲公傳出的叫賣聲,聽顧客的叫喚和肥狗的吠叫,看剛下課的小學生追逐尖叫,聽臭豆腐在油鍋里冒著泡,天色漸漸變暗,陳海天喜歡這種光景,所以他認真記住每個小細節,卻不停下腳步。

  繞過土地公廟旁的巷子,夏天的日落一如以往漫長,他們把攤販車推回眷村里,稍微把東西整理一下,然後關門離開。

  陳海天站在院子裡看莊雪鎖好客廳的門之後,先轉身走到紅色鐵門外,他靠在鐵門上,眯起眼睛看巷子外是漫天的霞光,眷村里幾乎看不到半個人影。

  等了片刻,莊雪沒跟著出來,於是他走回院子裡,卻看到莊雪愣愣看著院子右邊的角落。

  他走上前和莊雪並肩,他們靜靜站在院子裡,夏季的暖風緩緩吹著,夕陽灑在紅磚牆上。

  好像過了很久,莊雪才開口,「那裡以前有棵桂花樹,爺爺住進來後種的,他說那是他的鄉愁,小時候我很喜歡在夏天的晚上跑來找爺爺,然後坐在樹下吃冰,聞桂花的香味,爺爺回去大陸前,把樹挖出來,種在很大的花盆裡,現在在我家院子,可是樹變得很小,還沒有我高,也不能坐在下面吃冰……」

  話還沒說完,莊雪突然對陳海天說,「借我抱一下,好嗎?」不等陳海天同意,就轉身抱住他,非常用力的、像要從他身上吸取力量似的那種擁抱。

  陳海天伸手回抱,輕輕撫著莊雪的背,莊雪的心跳聲沉穩有力,聽起來卻像是在哭。

  這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莊雪,脆弱的莊雪,這個莊雪在那一刻壓垮屋頂,他看見了滿天星星。

  好像擁抱了幾個季節的時間,陳海天才聽見莊雪深呼吸一口氣,鬆手放開他,莊雪的臉極度蒼白,卻又神色自若,「走吧,今天帶你前進台中縣,我們來去豐原廟東,先吃排骨麵,再來一杯酸酸甜甜的鳳梨冰……」

  陳海天邊聽邊笑著點頭,拉起莊雪的手,一起走出大紅鐵門,上鎖。

  夏天會變成秋天,房子會被拆掉,他和莊雪會繼續往前走。

  周五下午,恬靜、晴朗,陽光很強,店裡只有不該在這時候出現的小可愛。

  陳海天已經懶得問小可愛要喝什麼了,直接進吧檯做拿鐵,打奶泡時,手機傳來簡訊聲,他把奶泡注入杯中時,手機再度傳來簡訊聲,等到拿鐵做好了,他才拿起手機查看兩條簡訊。

  「最後一塊臭豆腐起鍋後,被我吃掉了。」

  「後天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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