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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決道:“你看著,覺得呢?”
他抬起頭來,一枚棋子在指間翻轉。
眸子銳利深邃,黑底金線的蟒袍華貴深沉,給人以視覺上的壓迫感。
“位高權重”四個字,仿佛也一併繡在了金線里。
溫蕙卻垂下目光。
霍決凝視她片刻,問:“你覺得我不好?”
“我也不知道。”溫蕙道,“你現在是很厲害的人了,輪不到我說好不好。”
霍決擲了棋子,在榻上支起腿,手肘搭在膝蓋上:“說說吧,沒關係。”
溫蕙垂眸回憶,緩緩道:“景順五十年,三王奪嫡,我聽說襄王往京城去了,忍不住想,四哥是不是也去了?”
“只我不知道,也不敢打聽。”溫蕙說,“銀線說……你還記得銀線嗎?”
“金針銀線。”霍決道,“你的丫頭。”
當年,月牙兒寫信告訴連毅哥哥自己給丫頭取的名字。
連毅哥哥回信夸這兩個名氣起的吉慶。
月牙兒為此得意過。
金針銀線,常常出現在那些信箋里。
因月牙兒的生活,便是如此簡單。無非是,丫鬟,功夫,糖果,淘氣,挨揍。
“嗯,銀線跟著我嫁到陸家去了。”溫蕙道,“她狠狠地警告我,可不能再提起四哥了。所以也不敢打聽的。”
“後來,先帝得了天下,我想著,這回四哥怎麼都應該去京城了。果然。”
“再後來,聽到了北疆軍備案,我婆母提了一嘴‘永平’這個名字,她說,這個人以後又是個像牛貴一樣的人。”
“我們在內宅里,所知十分有限。男人們偶爾會講一些,但也不會真的細講,不過當個時聞說說罷了。只我婆母懂得多一些,偶爾會再與我說說。我想著,這該不是四哥。‘永平’這種名字,很容易重名的。”
“只沒想到我婆母都說中了。那個人,也真的是你。”
“後來,你掌了監察院,我夫君也說,你是個厲害的人。”
霍決凝視著她。
溫蕙卻沉默了片刻,才道:“只我回想當年,跑去跟你說那些話,覺得好傻。”
“因我當時,其實什麼都不懂的。不過是看多了話本子,一口氣憋在胸膛,覺得必要跑這一趟,心胸里才通暢了。”
“我知道四哥難,可其實,我那時候,不知道四哥到底有多難。”
“倘是現在再給我機會,我定不會再說那些傻話了。”
“因叫別人站起來,叫別人努力,動動嘴皮子,太簡單了。”
“可四哥真正走的路,面對的境況,太難,太難。”
所以月牙兒其實,也並沒有完全忘記他,霍決想。
心裡那些黑色的影子收縮起來,利爪和獠牙,都縮了起來。有些柔軟的東西,溢滿了心間。
這種感覺許久未有了。
這世間,只有一個人能讓他有這樣的感覺。
她垂著眉眼。
膚若凝脂,唇若點朱。
江南的水土當真是養人。昔日的小姑娘,長成了這般婉麗的女人。
霍決便生出了貪念。
人,總是很容易生出貪念的。
從前,盼她能嫁得好,別被嫁妝簡薄拖累了,就心滿意足了。
後來,知道她在江南過得平安美滿,就心滿意足了。
如今她就在眼前,霍決卻不知足了。
總還想要更多。
既近了,便想更近。
霍決伸出了手。
溫蕙抬眼,看著那隻靠近的手,再抬眼,看向霍決的眸子:“四哥?”
霍決的手停住,離那美麗的面龐不過寸許。
但她粉面繃著,看著他。
霍決的手收回來,轉頭看著空氣。
“月牙兒,我不是男人。”許久,他道,“你現在懂了吧?”
溫蕙垂下頭。
當年其實連淨身是怎麼回事都不懂,便對霍決說出那番自以為是的話。
如今為人妻多年,對男人的身體,自然是懂了。
因為懂了,才知道當年霍決的處境到底有多難。
才覺得自己當年傻。
霍決撣撣衣擺,站了起來:“明日我有事,不過來陪你了。”
溫蕙望著他離去的身影,輕輕嘆了一息。
如今他是天下聞名的人物了。
經歷過三王奪嫡,北疆軍備案,乾清宮兵變,親手扳倒了牛貴,掌了監察院。這都還是明面上大家都知道的,能傳到江南,能偶爾飄進溫蕙耳朵里的事。
在那些不知道的地方,誰知道他都經歷了什麼呢。
當他說起陸夫人的時候,都能把那樣光風霽月的一個人,描述得那樣卑鄙險惡。
這些年他走過的路,隱隱可窺。
霍決離開溫蕙的院子,在寒氣里讓自己冷靜了片刻。
在這片刻里,他遠遠地忽然看到一個人。
那個人小跑著,臉上帶著笑和期待。他沒見過這個人臉上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他通常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都是木然的。
她叫什麼名字,霍決並不知道。但她,是蕉葉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