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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貴嘿然:“這世上,沒有誰離不開誰的。”

  老內侍搖頭:“我和你不一樣。你是在外面做大事的,我從去了他身邊,就沒離開過他。他只要好好地還在,我便留在這裡。在西苑裡養老善終,也挺好的。”

  人各有志,牛貴也不強求。

  牛貴離開西苑,碰見了霍決。

  霍決見牛貴,不執官場禮,執後輩禮,以示尊敬。

  牛貴點點頭,問:“已經暖宅了?”

  霍決恭敬道:“暖過了,大傢伙都過去熱鬧了一下,十分羨慕。”

  牛貴笑了:“不必羨慕,你們都還年輕,等我們這些老傢伙一個個退下來,便是你們的天下了。”

  霍決道:“還需要都督多多教導我們呢。”

  牛貴頷首而笑。

  霍決如今掌宮城守衛之事,但他也有許多別的事要做,經常出宮。

  他便想在宮外置個宅子,於公於私都方便。牛貴知道了,便贈了他一所宅院。

  霍決欣然受了,在牛貴面前執後輩禮。

  你來我往,便是交情。

  牛貴走了,老內侍又去看太上皇。

  太上皇坐在溫暖的殿中閉目養神。

  殿中燒著地龍,溫暖如春,角落裡又擱著水盆,保持濕潤。太上皇的腿上蓋的是沒有一絲雜毛的狐狸皮,摸上去舒服極了。

  淳寧帝當初說他會孝順太上皇,並不是虛言。單論衣食住行的質量,太上皇過得其實挺好的。

  太上皇似乎瞌睡著,又似乎神遊太虛。

  他腿上的狐狸皮滑落了,老內侍走過去,撿起來想給他蓋上。

  他的動作忽然頓了頓,自言自語一般:“怎地沾上墨了?”

  太上皇地袖子上,沾上了點點墨汁。

  老內侍給他蓋好狐狸皮,想著,等他醒了再給他換衣服。得提醒自己,別忘了。因他現在年紀大了,常忘事。

  這年紀,其實離入土不遠了,就在這景色怡人的西苑裡,陪著他好好善終吧。

  但人有許多美好的願望,比如父慈子孝,比如兄弟同心,比如得個善終……都不一定能實現。

  霍決掌著宮城防務,包括西苑。這一日,他的人從企圖溜出西苑的人身上,截住了一件東西。

  霍決把那東西放到了淳寧帝趙烺的面前。

  雖因手抖,有些字寫得歪斜了,但也還能看得出太上皇的筆跡。

  這封詔書寫給三皇子——如今還活著的元興諸皇子中最年長的,淳寧帝趙烺的三哥,指趙烺借太子逼宮之機,亦逼宮篡位,才登大寶。又稱他現在被囚於西苑,詔三皇子並內閣,救駕勤王,匡扶社稷。

  趙烺一邊看,一邊便淚如雨下。

  “我沒有不孝他。”他落淚道,“我什麼都給他最好的。他為什麼就還不能滿意?為什麼一定要做這等事?”

  這詔書藏在了腰帶里。

  衣帶詔啊。

  “此事如何處置?”霍決道,“請陛下示下。”

  趙烺流著淚看了霍決一眼,嘴唇微動。

  “我……我從出生,就是他最愛的孩子。”他說,“他那時候,非常寵愛我母妃。從小,我就是在他膝頭長大的,別的兄弟,都沒有這樣的待遇,十分嫉妒我。我還記得那一年……”

  霍決默默地聽著。

  在需要做出艱難決定的時候,皇帝卻開始追憶童年,回憶起往昔來了。

  霍決一直沉默地聽著。

  直到聽到趙烺開始回憶有一次,他是如何頑皮把書案上襄王最喜歡的那個玉麒麟鎮紙摔壞了的時候,霍決抬起了眼睛。

  他走到御案前,伸手握住了那條腰帶。

  趙烺停住了講古,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霍決拉住腰帶往外扯。

  趙烺緊緊抓住,但腰帶還是一分分,一寸寸地從他的手中被扯了出去。

  霍決把腰帶握在手中,看了趙烺一眼,一言不發地轉身。

  趙烺張開嘴,伸出手,想阻止他,卻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霍決的背影消失。

  趙烺扶著御案,捂住了臉,失聲痛哭。

  是夜,西苑上皇寢殿失火。

  上皇沒能逃生。

  被皇帝敬一聲“喜伯”的老內侍衝進火場,亦沒能生還。

  火滅後,霍決帶人勘察。二人遺體猶保持著一人背負另一人的姿態。

  只奈何,背人的那個已經太老了,背不動了。

  被背的那個說:“阿喜,你自己逃吧。”

  背人的那個說:“不。”

  他習慣了有主人,若離開了主人,不知道自己能往哪裡去,能做什麼。

  最終,還是和他的主人一起葬身火海,再也沒有分開。

  牛貴半夜被喚醒,收到了這個消息,道了一聲:“知道了。”

  他坐在床邊,沉默了很久。

  他的老妻頭髮花白,自身後抱住了他。

  “別怕。”他輕輕拍著她發抖的手,“別怕。”

  “連上皇都死了。”她說。

  “遲早的事。”牛貴卻並不意外,“世上,怎能同時有兩個皇帝呢。”

  她還是怕,問:“我們什麼時候能離開京城,走得遠遠的?你答應過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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