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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決上前, 展開手中早就準備好的禪位詔書。只差一個印。
趙烺不敢抬頭,只喃喃:“父皇,請……用印。”
已經可以說話的元興帝卻一個字都不說。只盯著趙烺。
霍決的手放在了刀柄上。
其實, “太子謀害了皇帝”,也挺好的。
老內侍抬起眼,看了看那握著刀柄的手,長長嘆了一聲,走到了龍榻邊。
趙烺抬頭:“喜伯。”
老內侍彎下腰去:“陛下,用印吧。”
元興帝閉上了眼睛。
老內侍直起身:“陛下允了。”
霍決和老內侍都出去了。
趙烺流下了眼淚。
“兒臣和您不一樣,您占著嫡長,可以讓代王活。”
“兒臣……兒臣實不能留太子一脈。”
他跪在腳踏上,起誓一般保證:
“兒臣會孝順您。”
“您好好養病。”
“您定會頤養天年。”
元興帝閉著眼。
他實在算不上什麼好人,也算不上什麼明君,登基三年,並無什麼大建樹。
但比起景順帝,元興帝真的算是個好爹。他也和天底下的普通當爹的都一樣,都希望哪怕是不同女人生下來的兒子們,也都能和和睦睦,互相扶助。
元興帝聽著四郎趙烺為自己辯解,內心裡只有一個問題。
牛貴呢?
牛貴在哪裡?
元興帝明白,這麼大的事件,牛貴沒有出現,便是作出了抉擇。
景順五十年,沒有皇帝,牛貴的黑底織金蟒袍,在眾人中閃亮耀眼。他表示他忠於皇帝,並作出了抉擇。
元興三年,有一位皇帝。牛貴沒有出現,因為他不能不忠於皇帝。他以他的不出現作出了抉擇。
等牛貴再出現在皇城中的時候,金座上坐著年輕的新皇帝。
牛貴撩起金線蟒袍的衣擺,恭敬地給新帝叩首。
提督監察院事牛貴,始終忠於“皇帝”。
元興四年六月間,太子誤信遺詔謠言,以為元興帝起了廢立之心。驚慌失措下,攜二皇子、五皇子、十一皇子一同逼宮。
四皇子趙烺率北疆軍護駕。
太子、二皇子、五皇子、十一皇子皆伏誅。
東宮失火,搶救不及,太子一脈諸皇孫盡亡。
唯皇長孫不知所蹤。
元興帝龍體違和,親下詔書禪位齊王。
趙烺繼位,奉元興帝為上皇,移居西苑。
元興四年,昭告天下,改元淳寧元年。
經太子逼宮一事,淳寧帝趙烺,收回了宮城防務,交給了自己的心腹永平。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況這已經是牛貴歷經的第三位天子。牛貴有心理準備,並無異議,放手了宮城。
他早已經為自己計劃好,打算用五到十年的時間,逐漸謀退。
和平地移交權力,是走向善終的正確道路。
元興四年的乾清宮之變,淳寧帝之得位,東宮之覆滅,有許多存疑之處。
世人不免指摘,言其得位不正。
此亦是趙烺之心病。
故太子一脈,嫡中嫡的皇長孫,必殺之,方可解此心病。
淳寧帝登基,給霍決下達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緝拿誅殺皇長孫。
不論天涯海角,還是天長地久。
京城改天換日的消息八月底傳到了餘杭。
陸正萬想不到京城混亂至此,跟陸夫人感慨:“嘉言避開此屆,現在看,竟不能說是不好。”
陸夫人只生氣:“出門兩趟,心便野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還得給他祖母守孝。”
才感慨完,九月里陸睿便回來了。
陸睿是先回到了江州,才知道陸老夫人去世,陸正已經丁憂守制,遂改往餘杭去。
風塵僕僕進了家門,先去給陸老夫人的牌位磕頭上香。
陸正自然又哭了一通:“你祖母可恨沒見到你。”
陸睿叩頭賠罪:“是孫兒不孝。”
老太太雖對陸夫人諸多磋磨,帶給這個家很多陰霾,但到底對自己的金孫還是一片真心的。
陸睿長跪默禱,希望她來世,能生成一個不一樣的女子,或者能生為男子,出門走走看看,知道了外面的風景,便不會只盯著自己的鞋尖。
又叩見陸夫人:“兒不孝,回來了。”
陸夫人凝視他良久,點頭道:“回來就好,去看看你媳婦吧,你不在,都是她在盡孝。”
陸睿再叩首:“是。”
溫蕙在山上的院子裡,已經知道了陸睿歸來,忙著張羅了熱茶熱飯還有熱水給他洗浴。陸睿喜潔,哪怕路上洗了,回家也定是要洗的。夏日裡有時候一天洗兩回。
正忙著,有丫鬟來報:“來了,來了!”
溫蕙匆忙迎出正房,邁出大門,站在台階上,看到了正走進來的陸睿。
兩個人闊別一年,隔著院子遙遙相望。
溫蕙看陸睿。
瘦了一些,黑了一些。臉龐的稜角更分明,鬢邊有些煙塵氣,仿佛謫仙般的公子終於把腳踏在了實地上。
他好像,有什麼地方變得不一樣了。
那雙眼睛,蘊著精光,比從前更加明亮璀璨,耀人奪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