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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修平卻第一次知道,原來孟小寶以前還做過小和尚。

  於是他問了出來,但是聽見孟小寶的提問,卻只笑了笑,並不回答,只問:「那你對佛道應該都有涉獵咯?最近出現了許多佛宗弟子,大家都不知道怎麼和他們相處呢。」

  他覺得孟小寶或許並不想談論這往事,所以並不往這方面深入。

  孟小寶卻搖了搖頭,他把目光投向虛空,好像在隔著雲層看另外一個世界,他說:「所以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他好像在嘆息,聲音如雲霧般從最終吐出:「我對佛啊,一點都不知,一點都不懂——連門外漢都不是,我是個,不能靠近佛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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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林間層層堆疊,平鋪蔓延而下的,是仍可見其宏偉莊嚴的伽藍。

  但是從穿過寺門,天王殿已經坍塌,大雄寶殿也顯示出一種殘破的意味,明黃的高牆因為落灰與霉斑而顯出陰氣沉沉的模樣,據說數十年前仍是莊嚴光輝的一個地方,但是現在看來,倒像是被魔氣侵襲了的一般。

  我第一次走進佛堂,看見高高的泥塑佛祖,看到的卻不是慈悲的普度眾生的佛光,而是陰沉的,宛如能吞噬所有光明的黑暗,我忍不住想向後退去,師父的手卻按著我的腦袋,如磐石一般冷硬的手掌,讓我鎮定下來。

  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的記憶都停留在這座佛堂之中,我和師兄師父三人寄居在這片破舊的寺廟,像是野狗勉強找到了一片遮風避雨之地,但我們仍是野狗,我每日誦經念佛,滿腦子卻仍是惶惶不可終日的念頭,佛祖在頭頂上看著我們,我抬頭望去,卻覺得是陰冷的羅剎。

  可是我是個聽話而成功的小和尚,靜坐之時也從未被責打,我的師兄卻常被責打,戒尺狠狠拍打在骨瘦如柴的脊背上,紅痕變成烏青,還沒有褪去又疊加上新的,我覺得師兄可憐,師兄卻只說是自己的錯。

  「因為我沒有師弟那麼聰明,也無法靜下心來,師父只是希望我能做的更好。」

  我很想告訴他我也從未覺得自己靜下心來過,我只是努力令自己看上去什麼都沒在想,其實我在想很多的事情,我在想頭頂的羅剎,在想垂落的幔布,在想牆角的蟻穴,甚至在想師父是不是又要打師兄了……但是師父從來沒有發覺過,是不是代表自己掩飾的很好呢?或者說靜坐就是這樣的東西。我這樣想著,心中便沒有了罪惡,甚至還有一種洋洋得意。

  我的師父雖然在修行上嚴苛,但其實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我們過去在外遊蕩,每次化緣,只要師父念一句佛號,便總能成功,人們願意相信他那樣外表老和尚一定是個得道高僧,來到這座破落寺廟之後,師父便在後山上自己開闢個菜園,有時戴著斗笠站在田間,除卻白皙的皮膚,與老農也並無區別。

  負責飯食的是師兄——他這樣負責了很多年,直到寺廟被修繕,和尚也越來越多,他自然而然成為典作,那時師父成為主持,而我則是知客。

  我樂於擔任這樣一個角色,因為我就像一個牢籠中的犯人那樣期待著外面的世界,當我有自己的想法之時,我便時常在想,我們所要做的就是這些麼?呆在佛堂之內,誦念只有自己懂得的經書,思考別人都無法理解的公案,我覺得我們是只活在自己世界中的避世者,這麼絢爛的一個世界,我們卻將自己和他們隔離。

  我想出去看看。

  不知何時起,這個念頭充斥我的心胸,像是要破胸而出的野獸,時常令我胸悶到說不出話來,我望向已經潔淨修葺完畢的廟宇,卻覺得看見的仍是那灰暗破敗的殘垣斷壁,仍是那陰冷可怖的囚籠,它囚禁的甚至我的身軀,而是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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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我時常問自己,為什麼我要做這樣的事情,為什麼,我不去外面看看呢。」孟小寶的語氣很平靜,但是他平靜中所洶湧翻滾著的暗流,令陳修平胸悶氣短。

  他將目光掃過孟小寶,確定並未在他臉上看到任何陰沉或者懷念的神色,他好像在說別人的故事,是個站在局外的人。

  他將話停在這裡,但是表情讓陳修平難以確定究竟是否還想繼續說下去。

  短暫的沉默後,陳修平接話道:「僧侶也並非不能雲遊不是麼,我聽說僧侶也會遠遊去其他寺廟掛單,或者在俗世走動。」

  孟小寶的眼中突然有了奇異的光芒,他嘴角上揚,似笑非笑:「有區別麼?」

  「什麼?」陳修平皺眉。

  「有區別麼?被關在牢籠之中的並不是身軀啊,一直在掙扎的,也並不是我的身軀啊。」

  「過去我是個小沙彌的時候,看見師父每天的行程便是念經吃飯打坐吃飯念經睡覺,便覺得無聊透頂了——但當時我並沒有說出來,因為我是條喪家之犬,我需要這樣的牢籠來給我安全感。」

  「但是當我漸漸找回自己的靈魂的時候,我便快要發瘋了——我想逃離這樣的生活,我想著——那時我想著,如果我的生命只有幾十年的話,為什麼要過這種生活呢?」

  「我的是師兄弟們沒人能了解我,他們自小都過著這樣的生活,覺得這樣的生活就是全部,有什麼好奇怪的呢,而我卻感到焦躁不安,難以自持,就像有千萬隻蟲蟻在我心中噬咬,有個聲音不斷地告訴我,快點離開,快點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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