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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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十八娘說了這句話,靈寶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看著重新又拿起書卷面色安寧的讀起來的顧十八娘。

  她恍惚又回到那日風雪中,冰天寒地茫茫無助,一雙手就這樣伸到眼前,輕輕的那麼一拉,讓他們兄妹躍出了泥潭。

  當初只想賣身為奴以償救命之恩,其實想起來,救命之恩不僅未償,反而是一直被這雙手護在身後。

  她低頭輕輕擦了眼角,看顧十八娘看書聚精會神,便輕手輕腳的轉過身出去了。

  此時,刑部大牢里,陽光以及春風是絕對不會透進來,這裡只有陰暗潮濕,蛛網遍布,地上老鼠橫行,大搖大擺,顯然在這裡它們比人還要氣勢。

  這裡既沒有犯人的喊冤聲也沒有受刑人的呻吟聲,如同死一般安靜,這種安靜反而讓人毛骨悚然。

  一陣腳步聲打破了這裡的安靜。

  「什麼人?」獄卒警惕的喊道,視線投向長長甬道的盡頭,早已經適應黑暗的視線里很快便出現一個人影。

  「是二少爺啊。」獄卒的臉上立刻浮現笑,恭恭敬敬的接了過去,「您來了?有什麼事您吩咐一聲便是了。」

  裹著黑披風的靈元神色淡漠的嗯了聲,腳步未停慢慢的向內而去。

  「大人….」獄卒小心的喚道,卻見靈元揚了揚手裡的屬於刑部尚書親賜的腰牌,忙垂下頭不敢言語。

  靈元一直走到最裡面,望著那永不見天日的窄小牢房,有一瞬間的失神。

  去年這個時候,他也曾站在這裡,看著那個受刑昏睡的少年,滿心擔憂難過焦急,他以為那只是一次意外,以後他再不會有如此心境站在大牢里,他靈元無父無母無親無友,在這世上除了顧海一家人,再沒人能讓他動心動情。

  可是現在這是怎麼回事?

  「小兄弟,是你啊….」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內傳來。

  靈元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伴著悉悉索索的聲音,從牆角慢慢挪過來一個人。

  幾個月未見,當初被他親手押回來的楊太生,已經完全變了個人,身形瘦的只剩一把骨頭,鬚髮凌亂,雙眼陷入眼窩,最終他還是沒逃過朱春明的手,落到了他該來的刑部大牢,雖然經過五城兵馬司搶去多加照料,但那一隻腿還是壞了。

  「我還說今天送飯送的挺早….原來是小兄弟….」他笑道。

  他伸手撥了撥額前的長髮,看了眼矗立在牢外的靈元。

  「小兄弟有什麼事?」他含笑問道。

  他的聲音從容,牢獄之災,嚴刑拷打,似乎並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大人…」靈元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忐忑,「這是你要的書….」

  他的手從披風下伸出來,遞進來一個包袱。

  楊太生顯然很意外,上一次,是這個年輕人將自己從五城兵馬司衙門押了過來,他當時隨口說了句想要看幾本書,但過了一個月,並沒有人送進來,想必是自己的學生們無門可入吧。

  似乎不太適應楊太生這樣打量自己的眼神,靈元將包袱扔進去,轉身就要走。

  「小兄弟,謝謝你啊。」楊太生含笑說道。

  靈元腳步微頓,「不敢,也不是白幫。」

  「謝謝你手下留情。」楊天生在後低聲道。

  靈元身形一僵,他明白這是說的當初破廟裡刺歪的一槍。

  「小兄弟,這些書你拿去吧,我用不著了…」楊太生接著說道。

  靈元轉過身,目光掃過這老人的雙目,「你的眼…」

  「老了,這眼都不中用了…」他依舊平和的一笑說道,伸手拂過那雙渾濁無神的雙眼。

  刑部大牢有各種刑罰,其中一項就是煙燻,讓人在窒息中感覺瀕臨死亡的感覺藉以逼供,這種刑罰對嗓子以及眼睛傷害很大。

  靈元不自覺的覺得嗓子一澀。

  「我…我也用不著…」他低聲說道,「我也看不懂這些書…」

  「哦…」楊太生點了點頭,略一遲疑道,「那小兄弟可願意聽老朽給你講講?」

  靈元一愣。

  「老朽為官入仕前,做了十年的私塾先生…」楊太生捋著髒亂的鬍鬚,面上浮現一絲追憶往事的情緒,「這麼多年丟下了,不知道還能講明白不…」

  靈元矗立無聲,既沒應允也沒拒絕。

  楊太生便笑了,「瞧,我說瘋話了不是…小兄弟,你去吧。」

  「我救不了你的…」靈元打斷他的話,淡淡說道。

  楊太生笑聲更大,位於最外邊的獄卒卻只是投來一眼,旋即便轉過身,似乎對一切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老朽既然敢進來,就沒打算活著出去。」他笑道,拍著殘腿,「想要救老朽的人多得是,也不是救不了….」

  靈元默然。

  「二少爺走好。」獄卒聽見身後腳步聲傳來,忙低頭恭敬說道,與陰暗混為一體的黑披風從眼前卷過,牢房裡又重新陷入一片死靜。

  信家,京城新購置的宅子裡,四五個管事腳步匆匆而出,與一臉宿醉而過的信朝凌等三人擦肩而過,只是簡單的點頭打個招呼。

  「你瞧這些人,還把咱們當主子看不?」一人憤憤說道。

  「得了,咱們是什麼人咱們自己心裡清楚,人家心裡也清楚」信朝凌用摺扇拍了拍兄弟的肩頭,打個哈欠說道,「走,走,快去告訴大少爺,咱們打聽到的消息,好說咱們也不是半點用處也沒…」

  書房裡只有兩個俏婢含笑而立,整理著書卷文房四寶。

  「做什麼去了?」信朝凌只當自己耳朵聽錯了,又問一遍。

  「踏春去了。」俏婢笑盈盈答道。

  「我沒聽錯吧。」信朝凌轉頭問身旁兩個兄弟。

  兩兄弟搖搖頭。

  「大哥踏春?」信朝凌搖頭笑道,「大哥不是最厭這熱鬧…」

  此時郊外,靈寶伸手扯斷風箏線,和顧十八娘一起看著那在天上搖曳的美人風箏飄飄搖搖而去。

  「大少爺可要放一放霉運?」顧十八娘轉過頭,對著一旁垂柳下席地而坐的信朝陽笑道。

  「我有霉運嗎。」信朝陽微微笑道。

  「那可不一…」靈寶微帶酸意說道,她的視線不由投向路旁,哥哥終是沒有來…

  顧十八娘笑了笑,取過錦帕拭了拭額頭的細汗,接過信朝陽遞來的茶。

  「大少爺竟然還有閒情來踏春?」她笑道。

  她已經給了保和堂足夠的錢充做周轉資金,這個時候的保和堂已經不似先前那種惶惶了,如果這次他們能撐下去,聯合起來的擠兌保和堂的藥棚們則要損失大了。

  信朝陽一笑,「多謝顧娘子替我擔憂….」說著話微微沖一旁抬了抬下頜,「不過你的霉運來了….」

  顧十八娘聞言微楞,轉頭看去,見一輛馬車停在路旁,王家三老爺跳下馬車,看到相對席地而坐的二人,頓時閃過一絲怒意。

  顧十八娘帶著靈寶走進王家大宅里時,屋子裡的人顯然已經到了很久了,看到她進來嗡嗡的議論聲頓消,所有的視線都落在她身上。

  「王老掌柜的怎麼樣?」她看向王洪彬低聲問道。

  「多謝顧娘子關心,暫時還好。」王三老爺接過話,冷冷哼了一聲。

  他語氣里的不善,顧十八娘只當沒聽見,在一旁施然坐下。

  王洪彬面色略有些尷尬。

  「不知道今日叫我有什麼事?」顧十八娘問道。

  大廳里的人互相對視一眼,目光都看向王洪彬。

  「是這樣….」王洪彬咳了一聲,帶著幾分不自在,目光並沒有直視顧十八娘。

  「是這樣,錢不夠了,我們想再向顧娘子借一些。」王三老爺直接說道。

  王洪彬瞪了他一眼,帶著幾分責備,哪有這樣借錢的?倒像是討債的

  顧十八娘神情依舊淡淡,「沒有了。」

  「哈」王三老爺一聲冷笑,環視眾人,似笑非笑的說道,「聽見沒,跟我說的沒錯吧。」

  大廳里的人看向顧十八娘的眼神便有些怪異。

  「什麼沒錯?」顧十八娘抬眼看向他淡淡問道。

  「顧娘子如有什麼難處,但請明說,能幫就幫,不能幫我們保和堂也不會怪你,只是當面一套背地一套,那就不好了….」王三老爺冷麵說道。

  他的話音未落,顧十八娘將手裡的茶杯猛的頓在桌子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的視線看過來,王三老爺不由心裡寒了下,這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冷漠,陰寒,天下哪有女兒家能有這等眼神?

  一旁的王洪彬卻是見過,就在那年建康,當他們保和堂指著顧十八娘要她給說個明白時,那姑娘就是這種眼神,他不由站起身來。

  對於這姑娘的翻臉無情,他是有親身的體會的。

  就在他想要化解這尷尬的氣氛時,顧十八娘卻是雙目一垂。

  「我去看看王老掌柜的。」她站起身來說道。

  聲音平淡無波,並沒有什麼情緒在內。

  王洪彬鬆了口氣,止住還要說話的王三老爺,忙派人引著顧十八娘往後堂去了。

  「…難道我說的有錯?誰不知道大有生一心要籠住她,郎有情妾有意,信她會死心塌地的幫咱們?做夢吧?誰讓咱們沒個長的好的兒子」

  屋門被掩了起來,擋住了王三老爺憤憤的聲音。

  「這人怎麼」靈寶氣的咬牙,轉身就要回去。

  顧十八娘伸手拉住她,「這世上有些人從來是講不清道理的,他們只會信他們所想的,你說什麼他們都不會聽,沒必要跟他們白費口舌。」

  「明明是他們自己惹的禍,自己沒用,小姐借了他們這麼多錢,他們倒好,不但不記恩,反而生仇太可恨了」靈寶憤憤道。

  「記仇又如何?我難道會怕他?」顧十八娘笑道,將她一拉,跟著引路的下人走入王一章的屋子。

  內眷侍女們紛紛施禮。

  「老先生怎麼樣?」顧十八娘低聲問道。

  王一章的夫人輕輕拭淚,「也就這幾天了…」

  「老夫人,老太爺問是顧娘子來了嗎?請顧娘子說話。」一個侍女轉出來低聲說道。

  顧十八娘點點頭,轉進內室,意外的看到王晉一也在,自從大藥會上潑了一臉茶後,他們還沒有再見過。

  見顧十八娘進來,王晉一站起身,往後退了退,垂下頭。

  「顧娘子…」王一章用微弱的聲音喚道。

  顧十八娘看著這個老人,心內百感交集。

  「顧娘子,我們兩清了….」王一章露出虛弱的一笑,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

  王晉一不由抬頭看過來。

  顧十八娘點點頭,伸手握住王一章枯瘦的手, 「王老先生,我保下保和堂這個名字….」略一停頓,帶著一絲苦笑,「還請王老先生體諒,我也是個以命搏生的,只能做這麼多了….」

  「足夠了….」王一章弱聲說道,握了握顧十八娘的手,「謝謝你….」

  「我也謝謝你….」顧十八娘鼻頭微微發酸。

  三日後,保和堂第三代當家人王一章過世了,與此同時,保和堂並沒有接納顧十八娘的建議,奉行事緩則圓,而是再一次購進市場上大批的桂枝,兩個月後,在京城所有藥棚一起喊出今年誓不修桂枝的巨大壓力下,六月,保和堂拋售桂枝,損失百萬兩白銀,資不抵債,只得出售保和堂.

  兵敗如山倒,保和堂一夜之間退出了藥行界,正如王一章事先囑咐的那樣,任何一個前來收購保和堂的人,都要求保和堂的牌子一同收購,幸好在大規模的變賣抵債前,已有人高價買走了保和堂的牌子。

  王洪彬站在院子裡,家裡的僕從基本上都已經賣了,另有幾家已經離開京城,回老家去了,這間宅子原本也要賣的,可他硬咬著牙留下來,代價是變賣了自己所屬的田產,沒了商鋪,沒了田產,這未來的日子多麼難可想而知,尤其是他們這一輩生下來就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屋子裡傳來婦孺孩童的哭泣,讓這氣氛變得更加悲涼。

  「老爺,老爺….」一個老家院氣喘吁吁的跑進來。

  「怎麼?又有人來催債?」王洪彬頭也不轉的問道,「讓他們進來,自己挑吧,該拿什麼便拿去吧…」

  「不是,老爺,顧娘子送來這個….」老家院急急說道。

  王洪彬猛的轉過身,看著老家院手裡捧著的那塊黑亮沉舊的寫有保和堂三字的匾額,三尺男兒,在面對如此大變故下都沒有掉下眼淚的王洪彬眼圈不由微紅。

  他緊走幾步,似乎想要衝出去見見顧十八娘,但最終還是收住了腳,有些事不用嘴上說,在心裡就夠了。

  他伸手接過匾額,這時候才明白當初王一章不顧全家合族反對,也要冒風險替顧十八娘引薦文郡王的意義所在,老太爺那般明察秋毫,那時候便已經猜到保和堂將有大難了吧…..

  都是他們這些後輩沒用,享慣了先輩留下的福澤,卻並沒有練出延續榮耀的能力。

  「二叔,我一定要重振保和堂」王洪彬跪下來,重重的沖祖屋的方向叩頭。

  坐在馬車,靈寶想起方才敗落的王家門庭,不由撫著胸口,「做生意真危險,那麼有錢,卻也是說敗就敗了….」

  「何止做生意啊,」顧十八娘笑道,「就是那些王侯將相,說敗也不過是一眨眼….」

  王侯將相…靈寶自然而然的想到朱春明,想到了哥哥,神色不由黯然。

  「人活著就是不容易,敗了就敗了,只要人還在,一切重來嘛,沒什麼大不了的…」顧十八娘笑著安慰她道。

  「顧娘子」伴著馬蹄聲,有人在後喚道,「請等等。」

  顧十八娘掀開車簾看去,見竟然是王晉一。

  王家大部分人都已經離開京城了,尤其是那些家族中有頭有臉地位重的人,落下這個結果,他們是沒臉在京城混了,留下了的都是些無足輕重的小人物,也不在乎臉面別人取笑,守在京城反而能養活自己。

  王晉一是王家一族的正枝孫少爺,他竟然也沒走?

  「他想鬧什麼?」靈寶一臉警惕,這些人簡直是餵不熟的白眼狼

  王晉一卻並沒有走近,而是在不遠處下馬,忽的沖她彎身大禮三拜,隨後一句話不說,上馬又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故意給弄難看的?」靈寶瞪眼道,這位見了她們從來沒給過好臉色,更別提施禮了,陡然來了這麼一出,尤其是在當眾被潑了一臉水,又沒有為他們保和堂傾家蕩產相助之後,靈寶反而覺得這大禮不是大禮的意思。

  顧十八娘笑了,讓阿四繼續前行。

  「人人都能想明白,然後重新再來…」她靠在車架上,輕輕嘆了口氣,悵然道,「我果真是太笨了…白白活了那些年卻是個糊裡糊塗的…死了才明白…不對,死了也不明白…如果不是重來….」

  「小姐笨?」靈寶有些誇張的喊道,「那這天下聰明人可不多了…小姐怎麼會笨,小姐什麼都猜的到,說的做的都對…」

  那得來不易,顧十八娘笑了笑,揭過這個話頭不再說,都過去了,不想了。

  跟大有生的合約到期後,顧十八娘沒有再續約,雖然每天都有無數藥行藥棚前來拜訪,但她再沒有與誰簽下專供的契約。

  「如今的她已經不需要用這個來為自己提底氣了…」信朝陽輕搖摺扇說道,「她現在,內里真的變強了…」

  「雛鷹的時候如果不能收撫她,那雄鷹展翅了就不用想了。」年長的老者帶著幾分遺憾說道。

  「那就讓她去飛吧。」信朝陽笑道,看了看八月青藍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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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一氣說完這一段,寫的多了些,更得晚了些,大家久等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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