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借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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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海就這樣進了雲夢書院,成了建元六年李建周大儒十名弟子之一,他和顧漁都心知肚明,這一切可不是黃世英那托人的帖子可以辦到的。

  顧漁掩飾不住驚奇的旁敲側擊幾問,卻問不出所以然,乾脆收了客套的笑,轉身走開了。

  看他吃驚又憤憤的樣子,顧海很解氣,但心裡同樣很不解。

  他找機會問那引自己進來的男人,那男人只是說有人介紹,但至於這個人是誰,卻是半點不透露。

  這個人到底是誰?顧海百思不得其解,因此在寫給顧十八娘的家信上,也只得按下不提,只說順利進了雲夢書院。

  看完顧海的來信,已經許久沒有開顏的顧十八娘臉上浮現一絲笑。

  「娘,哥哥已經拜在李先生門下了。」她拿著信,以從未有過的輕鬆步伐走進曹氏的屋子。

  曹氏正跟著兩個僕婦挑選布料,準備做新夏衣。

  「恭喜夫人。」僕婦們立刻應景的道喜。

  「多謝佛祖菩薩保佑。」曹氏喜得兩眼泛淚光,合十念叨。

  「得去謝謝三奶奶..」她說這話就整了整衣衫,要往外走。

  顧十八娘點點頭,笑而不語。

  「還寫了什麼?」曹氏一面理髮鬢一面問道。

  「別的沒什麼,就是吃得好住得好,一切都好…」顧十八娘又看了眼信說道。

  顯然,顧海是報喜不報憂。

  這是顧海第一次獨自離家這麼遠,出門在外哪裡有在家舒服。

  「幸好有漁少爺作伴…有個照應…」曹氏感嘆道。

  顧十八娘一笑,皺了皺眉頭,要說擔心的也正是跟這個漁少爺作伴,可是如果不跟他,便也沒有這個拜大儒為師的機會,命運還真是很….有意思。

  「我不求哥哥大富大貴,只求平安無事。」她不由看了眼曹氏屋內供的佛,喃喃自語。

  和曹氏一起走到門口。

  「跟著夫人,半步不許離開。」顧十八娘再一次低聲囑咐四個僕婦。

  僕婦們對於這樣的命令已經聽得耳朵都要生繭子了。

  「是。」大家鄭重的低頭應聲。

  坐著馬車從巷子而過,見顧長春家門外車馬隆隆。

  「他家來客人了?」顧十八娘問道。

  趕車的家院忙回道:「回小姐,是顧老爺回來了。」

  顧老爺也就是顧長春的長子,也就是顧洛兒的父親,禮部侍郎顧承重。

  顧十八娘哦了聲,掀起紗簾看著又一隊車馬過來,下來許多衣著鮮亮的男女。

  「還有,泉州的親戚也來了。」家院又補充道。

  顧十八娘滿意的點點頭,她們母女婦道人家,不方便出門亂逛,因此選買僕從時,特意挑了些獲罪大戶人家的那些年長的僕從,果然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打聽消息有一手。

  被丫鬟僕婦擁簇著得顧洛兒從門外跑出來,撲到一個年長婦人懷裡,笑聲遠遠的傳來。

  「那是顧洛兒小姐的姨母,朝廷一品誥命淑芳夫人,這一次是去探望駐守北邊的丈夫歸來特意路過….」家院接著說道。

  果然來往的都是權貴,顧十八娘放下車簾,馬車穿過街道而去。

  「小姐來了。」靈寶跑過來扶她。

  她的精神始終有些懨懨的,原本才圓潤起來的臉幾天時間又消瘦下去。

  顧十八娘撫了撫她的頭沒有說話,靈寶低頭掩飾泛紅的眼圈。

  「這是鹿茸…」

  顧十八娘看著劉公遞過來的鹿茸,略一思索,伸手拿起一塊瓷片,輕輕的開始刮去茸毛,隨後在面前的小灶火上一燎….

  啪的一聲,劉公手裡的木棍打在她手上,手背上立刻顯出一道紅印,顧十八娘似乎是已經習慣了,手裡的鹿茸依舊牢牢的抓在手裡,並沒有掉下來。

  她低聲說了聲是,便將鹿茸方才一邊,重新拿起一個,重複先前的動作。

  兩三次後,劉公終於嗯了聲。

  「背。」他負手說道。

  「去毛者,掛、刷、燙、挖、撞五法,刮者茸毛類,刷者枇杷、石韋等葉絨….」

  語調流暢,倒背如流。

  這一天將這五法挨個做了一遍,端著各色藥擺到劉公面前,顧十八娘有些忐忑的看著他的臉色。

  劉公的臉皺巴巴的根本看不出喜怒,他眯著小眼逐一看過,哼了聲。

  「怎麼樣?」顧十八娘有些緊張的問道。

  「還算可以吧。」劉公不緊不慢的說道。

  顧十八娘臉上的笑意就忍不住散開了,這可是學藥以來,劉公給她的最高評價了。

  「瞧你,還高興」劉公白了她一眼,「這麼久了才有點長進,你還好意思高興」

  顧十八娘哈哈笑了。

  笑意一直到她往家走的路上還沒消去,腦子裡一邊又一邊的將所學的技藝演練,忽的聽外邊人馬車隊雜亂聲,自己的馬車猛地停下了。

  「怎麼了?」顧十八娘掀開車簾,看到已經到了巷子口,對面正有一隊車馬走來,身旁還有僕從相護。

  「小姐,是泉州淑芳夫人的馬車..」趕車的家院眼尖,忙說道。

  顧十八娘沉吟一刻,道:「咱們退後讓路。」

  家院應聲,忙調轉馬頭,才退到路邊,淑芳夫人的馬車已經到了眼前。

  顧十八娘無心查看,放下車簾。

  「顧湘。」忽的聽外邊一聲清喝。

  這聲音很是熟悉,顧十八娘心不由一沉,她掀起車簾,見淑芳夫人的馬車已經停下,車簾被丫鬟打起,露出其中端坐的顧洛兒。

  她的神情肅重,下頜微微抬起,目光灼灼的看過來。

  不好,這是要找自己麻煩顧十八娘心裡沉吟,旋即一聲冷笑,她的麻煩自始至終都沒少過,還怕多著一個?

  「姨母,這就是我堂妹顧湘。」顧洛兒忽的轉開目光,換上親切的笑容看向坐在身旁的婦人,含笑說道。

  顧十八娘隨著她的視線看去,見這位淑芳夫人年約四十,正眯著眼養神,聽到這句話,猛地睜開雙眼,看了過來。

  「你就是顧十八娘?」她猛地喝道,聲音響亮,帶著朝廷貴婦的威嚴和氣勢。

  顧十八娘低下頭,說了聲是。

  「大膽,還不過來跪下見過淑芳夫人」陪侍在一旁的一個婦人斷喝道。

  顧十八娘一怔,抬起頭看向她們。

  跪下?

  淑芳夫人面如無表情,顧洛兒嘴邊帶著一絲笑。

  「怎麼?聽說你去做了匠人,莫非將十幾年的小姐禮儀就此都忘了不成?」淑芳夫人慢慢說道。

  顧十八娘看向顧洛兒,這只會搬弄口舌是非的女子

  顧洛兒並沒有避讓,而是毫不掩飾用就是我告狀的眼神看回來。

  如果顧洛兒沒有叫住她,沒有向淑芳夫人介紹自己,倒罷了,但現在她已經引薦了,見了這樣御封的夫人,跟其他的富貴婦人不同,如果曹氏在,因為其夫曾有官職,可以免跪,但顧十八娘就不同了。

  不管怎麼說顧洛兒是一般的小姐,跟她口頭相爭沒什麼,但跟這個淑芳夫人卻是絕對不能硬碰,要不然一個大逆不道壓下來,吃虧的絕對是自己,還沒出處伸冤。

  顧十八娘便起身下車,低頭站在車邊,在眾目睽睽之下跪下了。

  「顧湘見過淑芳夫人。」她沉聲說道。

  「你這個姑娘,聽說家裡有個幾個錢,就目中無人,飛揚跋扈起來?」淑芳夫人看著她,皺眉說道。

  看來顧洛兒並沒有把那天挨罵的全部內容都說出來,想來也是,她就是想說只怕也說不出口,顧十八娘心內猜測。

  「小女並不敢…」她垂頭答道。

  「敢不敢的,我自看得出來。」淑芳夫人打斷她,目光掃過眼前跪在地上的姑娘,見她穿著打扮倒也不張揚,只是脊背挺直,放在膝頭的雙手關節繃緊。

  果然是個倔強的丫頭淑芳夫人不屑的哼了聲,此等暴發戶她見得多了,以為有幾個錢自己就高人一等天不怕地不怕了。

  「洛兒你也是,什麼人也都往你跟前帶,傳出去,累壞了你的名聲。」她嗔怪的看了眼顧洛兒,懶得再理會地上的顧十八娘,擺擺手,車簾放下了。

  顧十八娘低著頭,聽著馬車起步。

  「十八娘…」顧洛兒的聲音在頭頂傳來。

  她抬起頭,看到顧洛兒不喜不怒的神情。

  「我就是靠家裡,靠他人之勢…..」她壓低聲音,看著顧十八娘慢慢說道,「你有本事,不靠別人,那又如何?我還是可以讓你站,也可以讓你跪,你有什麼好得意的?」

  今日是借著淑芳夫人,以後顧洛兒就是保定侯府的媳婦,雖然不是長房不能襲爵位,但討個誥命夫人不是什麼難事。

  顧十八娘明白她的意思,看著她,神情也沒什麼變化。

  「祝你永遠靠得住。」顧十八娘淡淡答道。

  「承你吉言。」顧洛兒淡淡回道。

  馬車駛過,顧十八娘站起身來,輕輕抄了抄衣上的土,無視四周躲閃的視線,慢慢向巷子裡走去。

  伴著她走過去,圍觀的人都議論開來,按道理顧十八娘見了誥命夫人的確應該下跪,但一般來說作為親家熟人,這個禮節完全可以免了,只要淑芳夫人一句話而已。

  但看起來,淑芳夫人並不願意說這句話。

  看來這是故意要顧十八娘丟丟臉了,大家議論著猜測著,再看巷子裡,那姑娘的走的依舊穩穩噹噹,似乎方才的事並沒有發生過。

  曹氏帶著人急忙忙的迎著她跑過來,僕從們信息靈敏,告訴她說有人為難小姐。

  「十八娘怎麼了?」她問道,看著女兒神色如常。

  「沒事,方才淑芳夫人路過,我與她見禮,娘,沒什麼大驚小怪。」顧十八娘含笑說道,伸手攬住曹氏的肩頭,往家走。

  「果真沒事?」曹氏問道。

  顧十八娘一笑,展開手轉過圈,「你瞧我哪裡有事?一根頭髮都沒掉呢」

  曹氏心底泛酸,轉過頭,說了句沒事就好,聲音卻有些哽咽。

  就是有事又如何?她這個做母親半點幫不上女兒,只會拖累女兒。

  顧十八娘拍拍她,沒有說話,視線看向巷子的那頭,心底的火苗終於冒了起來,在眼裡燃著。

  你借你的勢來讓自己高興,那我自然也可以借我的勢讓自己高興,人活一世還不就是為了個高興

  「對了娘,我正要與你說件事,」顧十八娘與母親攜手往家走,「我想,老族長留給咱們的那個香料行是該拿回來了。」

  曹氏愕然的看向她,那不是說笑?是要來真的?

  聽著下人的回稟,同樣愕然的還有顧長海。

  「什麼?她說什麼?」他站起身來,皺眉問道。

  此時的族長議事廳里,正進行每月例行的會議,寬大的屋子裡坐滿了人,亂鬨鬨的很是熱鬧。

  但當下人回稟顧十八娘求見時,大廳里突然安靜下來。

  「十八小姐說,她今日來是要老爺兌現去年的…話….」下人說出這話都有些結巴。

  去年的話,聽上去是很沒有頭腦的一句話,但大廳里的人突然都興奮起來。

  顧十八娘,去年的話,這兩個詞聯繫在一起,立刻讓那件似乎已被淡忘的事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胡..胡鬧」坐在最後的顧樂山猛地站起來,抖著稀疏的鬍子道。

  「怎麼能說是胡鬧呢…」坐在前排的五老爺咳了一聲,「樂山,你這麼說,好像那一日族長也跟人家一個小孩子胡鬧一般」

  顧長春臉色黑了幾分,看了那老頭一眼,心裡暗罵一句老東西。

  他前幾天才知道,就是這老傢伙故意掩下了老族長喪禮時那份與顧十八娘相關的喪儀帖子,二千兩銀子的喪儀啊,要是他當時看到了,香料行的事也許就不會拖成今日這個境地,那日之後他就會找個機會軟和一下了,哪裡會像現在拖久了想軟和也沒法子軟和了…….

  到底是讓她進來還是…顧長春十分為難,如果不讓她進來,好像自己怕她似地,很丟人,但如果讓她進來,她真的證明有資格拿下香料行…那自己也丟人……

  總之今天是丟人丟定了….

  這孩子,也太不通人情世故了怎麼能如此行事?太囂張太狂妄太不知進退顧長春心裡憤怒漸濃。

  大廳里響起低低的議論聲,還有嬉笑聲。

  聽說這顧十八娘並不是那劉公的徒弟,不過是機緣巧合留下那劉公在她藥鋪當炮製師傅,像這等炮製師傅都是付很多錢的,有的甚至能占藥鋪盈利的九成,就這樣還很多藥行恨不得搶過來當祖宗…

  想她顧十八娘無根無基,指不定那個藥鋪就是全屬於那劉公了,她也就是頂著名字,能賺多少錢?

  再說這段日子也鋪張的夠厲害了…..

  於是顧長春再一次做了一個令他後悔的決定。

  「樂山,將香料行的帳本拿來。」他沉聲說道,一面一抬手,「請她進來。」

  大廳里頓時譁然起來,這就是說,來真的了大家都激動起來,好戲開演了,顧家立族百年來,還從沒有過這樣的好戲啊

  下人應聲下去了,不過是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大廳里的人忍不住向外看去,莫非還來了很多人不成?這可不是論人多的事…..

  兩個青衣小廝抬著一個箱子進來了,大廳里的人都忍不住站起來,不明所以的看向那個箱子,緊接著又一個箱子被抬了進來……..第四個箱子被放在地上,喧譁的大廳已經安靜如夜,所有的視線都放在那並排安置的大檀木箱子上……

  那裡面不會是…..錢吧?

  「族長爺爺,顧十八娘有禮了。」柔柔的女聲傳來,穿著淡黃衣衫,粉黛不施,朱釵不戴的顧十八娘邁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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