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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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漁顧十八娘心中震動一刻,看來命運還是按照它的軌跡而行。

  不過,她顧十八娘在意的是自己一家人的命運,至於其他人,並沒有想要去改變。

  上一次鄉試顧海代替顧漁成了案首,而這一次會試案首重歸顧漁身上,這命運到底是可變還是不可變?

  或者說,一切皆有變數,皆看造化?

  爆竹已經不知道被誰點了起來,得到消息的府衙中也派人過來祝賀,顧家巷子裡一瞬間變得人山人海。

  顧十八娘神色變幻,眼神微微有些迷茫,置身這熱鬧之外。

  「十八娘,」察覺到她的神態有異,曹氏伸手撫著她的肩頭,小聲詢問,「怎麼了?可是累了?」

  這段日子女兒驟然忙了起來,她每次去順和堂探視,女兒都在操勞,後院中的各色藥材堆積如山。

  「沒事,」顧十八娘對她一笑,看到那邊被眾人擁簇的三奶奶黃世英已經向族長家去了,便一推曹氏,「娘,咱們去吧。」

  一門之中出了一個解元,一個會元,這是建康府從沒有過的大喜事,也是整個顧氏家族的喜事,少不得一番慶賀。

  賀宴熱熱鬧鬧的舉行了三天,幾乎整個建康城的權貴都來參加了,當然更多的焦點都放到顧漁身上,畢竟會元的分量比一個解元要重的多的多。

  殿試要過了年才舉行,而且相比於鄉試會試,殿試也就是定定名次,這種名次也基本上不會有再大的變換了,除非有什麼大逆不道的行為,那會試考中的三百人加官入仕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這也就是說,他們顧氏家族第一個狀元就要出現了。

  顧氏族中的人也刻意要大家將焦點落在顧漁身上,所以作為第一百五十名進士之母妹的曹氏和顧十八娘顯得被冷落了很多。

  對此顧十八娘毫不在意,她本就沒時間參加,而且也不希望曹氏去參加,顧海沒有在家,她們母女關起門來,請了順和堂的眾人,以及家中的僕婦家園們,自得其樂的慶祝一番。

  夜色濃濃時,小花園裡依舊熱鬧,幾個丫鬟難掩興奮的圍著曹氏嘰嘰喳喳。

  「不知道少爺會不會回來?」她們布菜的布菜,斟酒的斟酒,捧果子的捧果子,將曹氏伺候的無比周到。

  因為報信的小廝都是直接從揭榜處打馬回來的,除了名次之外一無所知。

  「肯定是要回來過年的。」顧十八娘笑道。

  「少爺這次回來過年能成親了吧。」

  「不是說大登科後小登科…」

  妙齡的丫鬟們說笑成一團,曹氏為人和善,顧十八娘不拘小節,對他們只有忠敏的要求,因此大家倒不拘禮說笑隨意。

  「要是少爺過年成親,那明年夫人就能抱孫子了…」僕婦們也跟著湊趣。

  曹氏笑的眼中閃淚花,中進士容易嗎?不容易,別看顧海此次大考一路順暢而過,試看多少學子無功而返,那參考的人中更有多少白髮蒼頭,終其一生也無望。

  例如她的丈夫,顧樂雲,就在這大考中耗盡了精血,待好容易求的一官半職,卻無福享受。

  而顧海今年還不到十七歲……

  曹氏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好,好…」她伸手拭淚隨口應道。

  「夫人,這是高興事。」僕婦們忙笑著勸道,機靈的小丫鬟又斟酒捧上來。

  曹氏原本不飲酒,但今日喜事,她伸手接過,淺淺嘗了一口,仰頭間見對面的女兒正側頭對兩個小廝並丫鬟囑咐什麼。

  燈火映照下,女兒的臉色清冷透亮,眉宇間的喜色並沒有給她的眼中增添多少笑意,她的神情一如枯井般無波。

  曹氏的眼淚頓時如泉涌而出,這一切都是女兒帶來的,而女兒之所以能帶來這一切,是從閻羅殿爬出來……

  「十八娘…」曹氏放下酒杯,走過去抱住女兒大哭。

  顧十八娘正在吩咐前往京城去的小廝和丫鬟一些事,冷不丁被曹氏抱住大哭,嚇了一跳。

  「我的兒,你好苦,為娘心裡疼…」曹氏抱著她,哽咽道。

  苦嗎?似乎已經沒有那麼苦了,最少不像剛重生那會兒,是因為那時候一片迷茫不知道前途如何的緣故吧,如今她意志堅定,目標明確,而生活雖然並非盡如人意,但也尚在她掌握中,再加上劉公的事,她的要考慮的事太多,夜裡反而倒頭就睡無夢到天明。

  「娘。」顧十八娘失笑,伸手撫著曹氏的背安慰,「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一面看向對面有些慌張的僕婦,用眼神問吃了幾杯酒。

  僕婦低頭看了伸出一個手掌。

  顧十八娘更笑了,曹氏從沒飲酒,這此不知不覺吃了五杯,可不是醉了。

  「…你要嫁個好人家,嫁個好人家…」曹氏哽咽喃喃。

  「好,我一定嫁個好人家,公婆疼我,夫君敬我…..」顧十八娘順著她的話笑道,一面示意僕婦們上前扶起曹氏,「娘,你去歇息吧,養足了精神,好給哥哥挑個好媳婦,哥哥不娶親,我怎麼能嫁人?」

  曹氏抹著淚應著,被僕婦扶著去了。

  跟隨曹氏離去了一大多半的僕婦丫鬟,擺在小花園的宴席一下子冷清了,時近中秋,月色清冷,秋蟲呢喃。

  一個丫鬟取過披風給顧十八娘。

  「我說的你們都記下了?」她回過神,看著眼前的小廝丫鬟。

  「記下了,小姐。」四人齊聲答應。

  「那你們去吧,明日一早啟程。」顧十八娘說道。

  四人應聲退下了。

  花木重重的小園子裡瞬時變得冷清起來,夜風吹過,帶著寒露,小丫頭不由打個寒戰,但看著安靜坐在桌案前,慢慢飲酒的顧十八娘,卻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勸說。

  自家這個小姐一向說一不二,她做什麼就是什麼,下人們謹遵其命便是。

  顧十八娘飲了杯酒,又喚人取來塤,清涼月色里低沉悠悠的樂聲便裊裊而起,幾乎就在同時,重重院牆外也有樂聲起,不過不是塤,而是一種奇怪的樂音。

  顧十八娘前世沒接觸過這些樂器,知道也不過是琴箏蕭之類的,聽此聲像笛卻又差異。

  不過,跟塤聲相和卻是極其美妙。

  一曲終了,顧十八娘面上浮現笑,抬手招呼一旁安靜侍立的丫鬟。

  「去,請門外的客進來小飲一杯。」

  丫鬟面上有些不解,但應聲而去,顧十八娘才命丫鬟換了熱菜新酒上來,就見丫鬟引著一淡青綢衫的年輕人大步而來,正是信朝陽,在他身後兩名嬌美侍女抱琴持蕭緊緊跟隨。

  「十八娘子大喜。」他伸手施禮道謝,手中一深紫橫笛引人注目。

  「大少爺這喜道的真風雅。」顧十八娘忍俊不已。

  「俗雅俗雅而已。」信朝陽笑道,一面大方坐下,「不過小娘子放心,真金白銀的俗禮已經如數送了。」

  顧十八娘哈哈笑了,示意小丫鬟斟酒,信朝陽也不客氣,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小丫鬟再次斟上,信朝陽端起酒杯,看向顧十八娘。

  「恕我不陪了,我已經吃了幾杯,再吃就要醉了。」顧十八娘淺笑說道。

  搖晃燈籠下,少女的面上果然浮現一絲淡淡的紅暈,認識以來從沒見過的一抹異彩在她眼中隱隱閃爍。

  自見到她以來,這個小娘子留給他的印象一向是淡定無波,信朝陽忍不住有些好奇,如果這小娘子喝醉了,是不是會露出不為人知的真性?

  但想必這個機會不容易得,信朝陽一笑,自己一飲而盡。

  「方才吹的是笛子嗎。」顧十八娘手扶下頜,看著他放在桌子上的那根比笛子略短的樂器。

  信朝陽拿起來沖她展示一下。

  「如塤如篪,天之牖民。」他笑道。

  顧十八娘恍然,不由伸手接過,在眼前仔細審視,「原來說的就是這個啊。」

  「民間已不多見,常存宮中雅樂。」信朝陽說道。

  顧十八娘一笑,「如此說來,大少爺真人也」

  信朝陽笑而不答,伸手接過,「今日良辰,十八娘子又逢喜事,朝陽獻醜了。」

  說罷放於唇邊起音吹來,身後侍女已經就地而坐,撫琴調蕭相和,相比於先是的塤音,更加優美。

  月光如練,鳳竹搖曳,荷燈如影,青年儒雅,侍女嬌柔,音色相和悅耳動聽,此情此景如在畫中。

  站在一旁斟酒的丫鬟耳中聽音,眼中見人,一時間都呆住了,手中的酒壺傾斜酒水留下尚不自知。

  一曲終了,場中一片靜謐。

  信朝陽抬頭看去,見對面的顧十八娘依舊手扶下頜,雙目微閉,面色清冷如月,只是一行淚正沿面頰而下。

  「我顧十八娘做夢也沒想到,會過上這樣的日子…」她喃喃說道,聲音低不可聞。

  她似乎看到月光下,曾經的自己卑微如鼠,惶惶不安,抬頭仰視身邊的所有人,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唯恐一句話一個神情不對,惹來白眼唾棄。

  從來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那麼多人面對自己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從來沒想到有那麼一天,大名鼎鼎的笑面郎君會為她風雅如此。

  這一切都是因為什麼?

  她忽的一拍桌案,掩面大笑,只是這笑聲卻流露出一股深入骨髓的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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