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命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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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

  顧海只覺得心跳得厲害,想要看清楚,卻又有大批的人湧進佛殿來,將他擠到一邊,視線更是被遮擋。

  妹妹說,成親七年,相處卻不過兩年,縱是同在一院子中,見面竟也屈指可數。

  他的妹妹無父無母,無兄弟姐妹,孤苦嫁與他,必是以他為天為地,卻受此冷落。

  此人因殘疾受人小覷,如是一直不喜妹妹,為何不那時就休她而去?卻在病體痊癒富貴加身之後,將糟糠之妻下堂?

  為人如此,可恨惡毒之極。

  顧海攥緊了拳頭,他也就是欺妹妹沒有娘家人相仗,才敢如此肆意行事。

  顧海在佛殿門檻外,隨著人流晃來晃去,手裡的拳頭攥起又鬆開如此反覆。

  一個人卻突然站在身前。

  他的身材極為修長,穿著一身青色暗花圓領袍,烏髮高束紫金冠。

  膚色微黑,似乎常在外奔波,鼻樑高挺,目若寒潭。

  「舍妹年幼失禮,還望兄台見諒。」

  他淡然說道,神情平靜謙和。

  「安林哥哥…」依舊搖著他一隻手臂的少女顯然對自己的評語很不滿意,將這不滿轉嫁到顧海身上,惡狠狠的去瞪他。

  「瞧,你這登徒子」少女發現什麼,拔高聲音叫起來,小小的手指幾乎要戳到顧海的鼻尖上,「..你看什麼?你看什麼?你看誰呢?你那什麼眼神?想打架啊…..」

  「葉兒」他再一次輕聲喝道,制止了少女的動作,深邃的目光掃過顧海,似乎並沒有看到眼前少年怪異的神情。

  顧海被少女一喝回過神,垂下視線。

  耳中聽他說道:「時候不早了,再轉幾個殿就回去吧。」

  視線所及,長袍下露出青面白地緞子朝靴邁動,顧海這才抬起頭,見他緩步而去,身形挺拔,步履從容。

  果然偽善之徒顧海攥緊了拳頭,如此心性惡毒之人,偏給人謙和淡然之感。

  顧海走出興隆寺時,看到曹氏和顧十八娘已經在車馬前等候,街道兩旁遍布貨攤,相比於過往皆是手拿小吃或各式玩意的婦人少女,肅然而立的母女倆看上去格外的寡然寂寥。

  顧海心裡不由一酸,家中年輕守寡的三奶奶一貫素衣,神情雖然清冷,但尚未滅人間煙火氣,而穿著暗紫織金緞襖披著大紅斗篷的顧十八娘,少女明艷的面上襯著的卻是一汪死水般的眸子。

  他一定出人頭地,做妹妹和娘的依仗,決不讓誰在肆意的將她們踩在腳下。

  他發誓,絕不會讓妹妹說的命運出現……

  「去哪裡了?」顧十八娘含笑問道,將一個小手爐塞給他。

  「那邊風景好,多走了兩步,讓娘和妹妹久等了。」顧海笑道,對遇見沈安林的事決口不提,扶著她們上車。

  「妹妹,你瞧..」顧海牽馬在車旁慢行,一面指著兩旁的貨攤說笑。

  顧十八娘掀著帘子,隨著顧海的指點嘴角掛著一絲淺笑。

  「這個泥人好玩吧。」顧海笑道,一面停下腳,從碼放整齊的泥人架上拿下個胖乎乎的大頭娃娃。

  大頭娃娃身穿大紅肚兜,仰面臥倒,抓著藕節般得腳玩,栩栩如生。

  「好。」顧十八娘笑道。

  「這個我要了。」顧海忙轉身付錢,將泥娃娃遞給顧十八娘。

  顧十八娘沒料到他真的買下,雖然一愣,但沒說什麼,含笑接過,拿在手裡端詳一刻,嘴角的笑意便蔓延到眼底。

  「娘,你瞧,做的真好。」她拿著給曹氏看。

  曹氏含笑點頭,帘子放下了遮住了母女倆低頭交談的身影。

  此時顧漁和黃世英也邁出了瞭然大師的屋子,回頭看了眼,母子二人面上皆有些疑色。

  「母親..」顧漁開口要說話,卻被黃世英抬手制止。

  「漁兒,命格之言,你謹記於心便是,無需多言。」她含笑說道。

  顧漁便低頭稱是,心內卻是依舊起伏不定,方才的事,帶給他與其說震撼還不如說更多的是困惑。

  他回頭看了眼,那木屏風後,隱隱顯出一個身影,他不由想起方才的事。

  他和母親轉過這道屏風,看到端坐在蒲團上的是一個很普通的老僧。

  「大師。」黃世英恭敬施禮。

  老僧這才睜開眼,露出和藹的笑,伸手一抬,「來了,坐吧。」

  黃世英道謝依言坐在一旁的蒲團上。

  顧漁正想著在她身後站定,就見那老僧一雙眼看向自己,一道異彩閃過。

  「小施主,」他坐直身子,沖自己伸出有些枯瘦的手,「可否讓老衲一觀?」

  顧漁應聲不敢,忙上前幾步,將手伸過去。

  老僧慢慢撫上他的手,閉上眼,顧漁站的近,可以看到他枯皺的麵皮微微發抖。

  「小施主,你的命格被人改了…」過了許久,老僧才長吐一口氣,緩緩道。

  他收回手,光光的頭上有密密的汗水滲出,似乎方才的摸手算命耗盡了極大力氣。

  「什麼?」顧漁不由脫口問道。

  命還能被改?一想信奉自己的命自己掌握的少年有些愣神。

  他本是一個出身低賤,今生也似乎永無法跳脫低賤的人,但是,憑著他細細謀劃,忍辱負重,得到了顧瀧的青睞,也藉機能看到書拿到筆,他相信只要在謀劃一步,他就可以進入學堂,將來一定能官袍加身,到那時,那些曾經踩他入污泥的人都必將被他踩在腳下,將那千般恥辱萬般恨加倍償還…..

  但是這一步他走的好艱難,而且幾乎不能實現了,而在這時竟然遇到天大的機緣,得到了比他預想的還要多的機會….

  可謂柳暗花明,這就是所謂的命改了嗎?

  顧漁有些遲疑的看向這位大師。

  大師卻似乎看透他的心事,沖他搖了搖頭,「非也,非也。」

  看他的眼神中帶著幾分憐憫,這眼神讓顧漁心裡咯噔一下。

  「大師此言何解?」黃世英很少見瞭然大師如此神態,不由問道。

  「小施主幼年孤苦,才學不凡,乃困龍入海大富大貴之命…..」老僧緩緩說道,目光在顧漁身上盤旋一刻,慢慢垂下視線,「只是…..」

  困龍入海,豈不是正和如今他的境地,顧漁心裡一怔,這麼說,這都是命中注定的?

  「只是如何?」黃世英對於老僧張口斷定顧漁困龍入海如此高的批語也很吃驚。

  她覺得這小孩子很是聰明,善加引導,應該能成才,但也沒想蛟龍入海的成就…

  蛟龍啊,入海..那豈不是隨心所欲無所不能了…

  「奪命…」老僧再看了眼顧漁,張口說道。

  黃世英和顧漁臉色均是一變,人常說少年有才多夭壽…..

  「非也,」老僧看出他們誤會了,一笑道,「此命非彼命…」他深思一刻,看著顧漁若有所思道,「說起來這種奇異之事,老衲倒是頭一回見…..」

  他喃喃自語,顧漁感覺他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卻又不在自己身上,似乎要透過自己看到什麼。

  「…莫非此乃劫數?」他終於停止了喃喃自語。

  「大師。」黃世英站起身沖他施禮,「還望大師明示。」

  「小施主的命格,已被其他人所奪..」老僧看著顧漁,慢慢說道。

  顧漁聞言,耳邊如同一聲炸雷響。

  「漁兒?」

  有人輕輕撫了撫他的肩頭,顧漁從回想中驚醒過來,看到黃世英擔憂的眼神。

  「母親,我沒事。」他忙笑道。

  「漁兒,」黃世英拍了拍他的肩頭,「命數這種事,終是虛無縹緲之談….漁兒,莫要往心裡去…」

  顧漁沖她點點頭一笑,但眉宇間依舊難掩一絲鬱結。

  黃世英突然有些後悔,還不如不來求這個機會呢….

  「漁兒,方才大師也說了,事在人為,你的命格既然被外人所奪,你如是心性堅定,也必能奪回來…」她看著嗣子,整容說道。

  顧漁心內一凜,是的,方才那老僧說了,奪他命格的是外力人為所致,而奪命的因由也不過是為了改其命格,既然外人能奪命格,那麼自己自然也能守命格……

  既然是人力,而非天命,他顧漁還怕鬥不過嗎?

  看著嗣子渾濁之氣一掃而光,黃世英不由鬆了口氣,一般少年面對盛名的瞭然大師批命,必然已經惶惶,再聽了如此驚悚的批言,定會失魂落魄,但顧漁卻只是一瞬間迷茫,旋即就恢復如常。

  此等倒不負困龍之言…黃世英心內道,她不由多審視自己這個隨口收來的嗣子幾眼。

  這孩子今年不過十四歲,相處這段後,他已經褪去初見時的惶惶不安弱弱無助,取而代之的是溫文爾雅,他不愛說話,但臉上常帶著笑意,面對自己恭敬有禮,進退得體,對於一個那樣環境下養出的孩子能做到如此,的確很出乎黃世英預料。

  她幾分歡喜幾分驚異,歡喜的是這孩子很和她心意,不管怎麼說,這輩子,這個孩子就跟她結上了母子之名,望子成龍是每個母親的天性,而驚異也真是因此,這孩子的表現太好了,好的似乎披著一層外衣,讓人看不透他的真實心思。

  她想起方才瞭然大師說的最後一句話。

  「小施主,佛言善惡報應,可信乎?」

  善惡報應….

  她伸手再一次撫了撫顧漁的肩頭,緩聲道:「君子坦而夷任,蕩然無私,天不欺也。」

  「是,謹遵母親教誨。」顧漁低頭施禮道。

  扶著黃世英坐入車中,顧漁翻身上馬,再回頭看了眼香火繚繞,佛號聲聲的寺院,雙目微閃。

  奪命嗎?他的手攥緊了韁繩,奪走了他的命?奪走了他該有的東西?

  他一定要讓此人付出代價

  只是,這個人會是誰?顧漁眯起眼,隨著馬的緩行,看著眼前熙熙攘攘而過的人群。

  不管那老和尚說的怎麼虛虛幻幻,總結一句話,就是那些該屬於他的東西,被別人搶走了。

  他顧漁這樣一個低賤的人,擁有的東西少得可憐,找出他丟了什麼,自然也就找出是誰搶走了…..

  他的思緒慎密的開始轉動,他丟了什麼?或者說他擁有過什麼?或者說他應該擁有什麼…..

  一道亮光閃過腦海,抓著韁繩的手不由一勒,馬兒一聲嘶鳴停下了。

  「少爺?」黃世英的丫頭掀起帘子回頭疑問。

  她看到坐在馬背上的少年神色變幻一刻,俊秀的雙眼轉過來。

  「無妨,走吧。」顧漁嘴邊掛著一絲淺笑說道。

  眼看要出正月,天氣反而更冷了,一大早雪就密密的灑下來,很快將曹氏家的院子披上一層雪白的外衣。

  兩個僕婦揮舞著掃帚將甬路掃出來,聽得廳門一聲響,回頭見顧十八娘走出來,披著大斗篷,舉著把布傘。

  「小姐要出去?可要備車?」其中一個僕婦忙問道。

  「不用。」顧十八娘答道,越過她們而去。

  顧十八娘在城外轉了一圈,很失望的看到那老頭還是沒有回來,她解下斗篷,將屋內擦拭一遍,這才嘆了口氣鎖好門離開。

  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總不能這老人一輩子不再出現,她這輩子就不賣藥了吧?

  這是她唯一謀生且讓一家人站穩腳跟的手段。

  剛走回巷子,就見家門口停著一輛車,她不由苦笑一下,瞧,正月還沒出,又有人上門了。

  放著這銀子不能掙,實在是讓人很鬧心。

  她咬了咬下唇。

  家裡曹氏和顧海正陪著王洪斌喝茶,王洪斌面上帶著焦急,應對曹氏和顧海的話有些心不在焉。

  「王掌柜來了?拜個晚年。」顧十八娘笑道,一面解下斗篷,僕婦接了下去。

  「顧娘子..」王洪斌站起來,還禮。

  曹氏和顧海便退下,由他們談話。

  顯然王洪斌已經火燒眉毛了,他顧不上客套的立刻講明了來意,要顧十八娘炮製紫金丹。

  「紫金丹?」顧十八娘略一思索,劉公書中的記載立刻在腦中過了一遍,這藥並不是很難,但是卻有些費事。

  「對,要的急,量倒不多,還望小娘子救急。」王洪斌站起身施禮道。

  「這藥並不少見,貴堂難道沒有?」顧十八娘遲疑道。

  王洪斌苦笑一下,「顧娘子,這一般的紫金丹自然有,可是這天下能把紫金丹藥效發揮到一等的,只有劉公他老人家得手藝才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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