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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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山醉酒之後和父母大鬧了一架,他脫了衣服在庭院的地上打滾,他哭喊著不要結婚。這時北方的氣候已經很是寒冷了,李元山的母親看著兒子裸著上身躺在地上很是心疼,又怕鄰居聽到四處傳閒話。

  李元山的爸爸對兒子的行為一點都不理解,他十九歲就結婚了,不到二十一歲便為人父了。在父親眼裡,像李元山這樣二十七歲還沒結婚,已經屬於破天荒的例外了。

  在農村,男人二十一歲就是適齡,超過二十四還沒結婚就大事不妙了,女人更是在二十二歲前就嫁出去了。

  像李舟山的姐姐就是二十歲結的婚,她現在都有兩個孩子了。大齡未婚的人總是難免被人指指點點的,父母這種老輩兒人更是接受不了。

  只是到了李元山這一代,村子裡開始有大學生了。對於這些在外求學的人,晚婚是在所難免的。當他們還在上學時,輿論還比較寬容。

  一旦畢業,驟然之間風雲突變。李舟山的父母也是因為受不了外界的壓力,才頻繁催促李舟山結婚。

  李舟山的母親打電話時總會借用別人的話來提醒李舟山要注意個人問題了,她會對李舟山說:「你大娘昨天還問你結婚了嗎?我和她說你還沒結呢。她就說:『啊,你們家舟山還沒結啊?!』」

  現在是因為李元山準備結婚了,李舟山的媽媽也換了提醒的方式,她會說:「元山只比你大幾天,他也要結了,就剩你了。」

  李元山面臨的情況比李舟山更嚴峻,他的弟弟李文山的孩子已經三歲了,換句話說李元山當大爺了。李元山的爸爸李承安雖然已經含飴弄孫了,但他總覺得老大不結婚,便不能安生。

  李承安甚至建議大兒子傍個二婚的富婆,或許還能改善家裡日漸窘迫的局面。李承安認為反正大兒子以後要在外面生活,即使入贅也不會有鄉黨知道,還可以省卻一筆婚禮費用。

  李元山言辭激烈的駁斥了父親的想法,李承安則認為兒子讀書讀傻了。李承安為了供李元山上學,也著實吃了不少苦,他農閒時到外面打工,農忙時又趕回家收割,終年沒有閒歇。

  他本期盼著李元山大學畢業之後可以成就一番事業,改變家庭的貧苦命運,結果沒成想李元山一事無成。

  李承安感覺這些年的努力付之東流了,就像是辛苦栽培的莊稼到秋收時才發現是一地的狗尾草,他心中憋著一口惡氣。

  當初可是李元山跪在他面前,懇求他供他上大學的。李承安心想也是當時一時心軟,釀成今天的結局。

  這次大兒子借酒鬧事,讓李承安久被壓抑的怒火一下子迸發出來,他叫上二兒子李文山幫忙,把李元山捆綁起來,抬進屋裡,吊在房樑上。

  李承安找了一條破舊的皮帶,狠狠的抽了起來。李元山被抽的慘叫不止。李母上前規勸,被李承安一腳踹到地上。

  李母坐在地上用手拍著地哭了起來,一方面被李承安踹的疼,另一方面心疼兒子以及擔憂鄰里之間的閒話。

  李文山縮在牆角,不發一言的看著,生怕一不小心卷進來。李文山從小就領教過父親的拳腳,現在即使結婚了,仍舊戰戰兢兢,對父言聽計從。

  李承安直到抽的沒有了力氣,才丟下皮帶,他熱的脫下了外衣,問李元山:「怎麼樣,夠你喝一壺的吧?」

  李元山早就求饒了,只是李承安不肯停手。李承安又問:「還結不結婚?」

  李元山哭著說:「要結。」

  李承嗣說:「這才是我兒子。」

  李承安和二兒子搭手放下李元山,李母去藥店買了外傷藥。李母一邊給李元山擦藥,一邊哭道:「你這是何苦呢?」

  李元山咬著牙說:「他也有老的那一天,等著吧,我早晚要還給他。」

  李母哭的更傷心了,她說:「他可是你爸,他打你是應該的,你打他就是不孝。」

  李元山狠狠的咬了咬牙,說:「憑什麼啊?」父愛如山,李元山記在了心裡。

  這時李承安正在大街上和人說閒話。

  鄰居問怎麼有哭聲,李承嗣滿不在乎的說:「小孩子不懂事,揍了他一頓,老實多了。」

  李承安春風得意的去酒館打了瓶散裝酒,順便買了兩個下酒菜。他正提著酒菜回家,遇到李舟山的父親李承宗。

  李承宗上前打招呼:「二哥,怎麼聽人說你揍了元山一頓啊?」

  李承安笑呵呵的說:「小孩子鬧脾氣,不揍不行,你看現在安靜了吧。」

  李承宗說:「二哥,孩子都成人了,不能說打就打。」

  李承安橫眉立目的說:「我養了他二十幾年,打他一頓都不行嗎?」

  李承宗苦口婆心的說:「現在不比小時候,你打他一頓,他要記仇的,以後還得指著兒子養老呢。」

  李承安笑道:「沒事,我有兩個兒子,這個不養我,還有文山呢。」

  李承安的這一句話戳中了李承宗心中的痛,李承安一脈枝繁葉茂,相比之下李承宗一支則顯得冷清凋零。

  既然李承安不領情,李承宗也便不再多言。李承安提著酒菜興高采烈的回家了,他一進門便對老伴兒說:「剛才嗆了老六幾句,真舒服。」

  李承安叫上李文山一起喝酒,父子二人盡歡方散。

  像李元山這樣出身農村的大學生,往往被家庭成員寄予厚望。父母希冀兒女日後可以飛上枝頭變鳳凰,不要再像老輩兒人一樣臉朝黃土背朝天。

  可惜事與願違,村里這幾個像李元山一樣的大學生,沒有一個可以立足大城市。有人知難而退,回到了小縣城;有人不識時務,還在堅守陣地。

  那些還在堅守的人,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在飄著,腳始終沒有踩到實地。早先家家都為出了大學生而感到光榮,那份榮耀羨煞旁人,如今家家都為沒出大學生而感到慶幸。這批人的不成氣候,使得讀書無用論的風氣盛行了起來。

  這些人所面臨的最大問題是有家難回,畢了業之後要麼找個三四線的城市長期發展,要麼在大城市裡死撐著。如若有人膽敢回家投親,會被戳脊梁骨的。無論在外面流落的如何艱難,回家時仍要佯裝春風得意馬蹄疾。

  李元山之所以鬧事,還是因為他還沒有轉型成功,或者說沒有清晰認識到自己的處境。他「少有大志,每以天下為己任」,可是他治學浮光掠影,「略知其意,又不肯竟學」。

  他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滿腹草莽,卻以為只是時運不濟,還常以滿肚子的不合時宜來**。他錯誤的以為此時還是年少輕狂,尚有可供回寰的餘地,沒有意識到一入江湖歲月催。

  內德·蘭塞姆說:「假如時光可以到流,世上將有一半以上的人成為偉人。」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不過是再一次的蹉跎虛度而已,並非「人皆可以為堯舜」。

  現在李元山回到了縣城,開了一家小店,不死不活的度日。女方和李元山的情況類似,也是落魄歸來的學生,她在中學當老師。李元山在縣城裡買了房子,需要還十年的貸款。

  他們在鄉下辦完婚禮,還是回城裡住。之所以選在鄉下辦,是因為比較省錢。即使如此,需要的各項花費也不少。

  尤其是禮金,更是重中之重。李元山的父輩結婚,只需要一輛自行車便可接回新娘。前些年發展成了「三金一冒煙」,只不過那時「一冒煙」還是摩托車,現如今成了汽車。

  李舟山是從其他夥伴那裡聽說了李元山醉酒的事。這種事李舟山的母親沒有告訴他,母親是擔憂李元山不結婚的癲狂舉動影響到他。

  李舟山覺得李元山還在轉型的苦痛中,所以做出這般行為可以理解。只有曾經身在其中的人,才能切實體會到個中的不堪。

  小時候關於苦痛的回憶都是源於身體,例如挨父母揍或同學欺負。李舟山和室友們曾經就每個人小時候的苦痛有過詳細交談。

  李舟山出過一場與生命無礙的小車禍,導致臥床三個多月。張振聲則是吃泡泡糖被卡住喉嚨險些窒息喪命。有人把花生粒不小心塞到鼻孔里,還有人踩在鐵釘上而致穿透腳掌。

  無論當時哭的怎樣死去活來,可是當長大了說起舊事,個個都是喜笑顏開。而且還會拿著彼此的痛苦開玩笑,有室友會說為什麼李舟山被擠到的是腿而不是腦袋;張振聲若是被卡死,世間便少了一個禍害。

  如今之所以不覺得原來的苦痛是苦痛,是因為發現真正的苦痛並不源於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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