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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霆轉過頭,望向身邊滿鬢華發的父親。在他少年時,父親很少在家。那時候的父親高大康健,挺拔又驕傲,總是穿著一身盔甲,剿匪迎敵,勇往直前。他教他們勇,教他們剛正良善,教他們無愧於心。
父親不知道,他一直都是兄妹五個的驕傲,是他們的英雄,和一生效仿的人。
父親老了,開始有了怕。
怕孩子們再傷亡,怕再失去他們。
「嘉延啊……你不知道父親看著她進宮心裡有多難受。她還那樣小,身體又那樣差。我甚至痴想著世子何時能率兵打進京中,或者是別的誰造反成功。曾經為這齊氏江山而征戰,現在卻可笑地盼著龍椅上的皇帝早點駕崩。」沈元宏苦澀地笑了笑,「父親甚至偷偷想過,有沒有什麼法子能把她弄出宮來。不不,也不是偷偷地想。很多次和你母親夜裡說過。她還那樣小。我和你母親忍不住去盼以後,不知道她會不會再遇到對她好的男人,可以好好疼愛她的人。」
「裴……」沈元宏搓了一把臉,「我的阿茴知道喜歡人了,多好啊。可是怎麼會是裴徊光呢?啊?怎麼會是裴徊光呢?」
沈元宏去問沈霆,也在問自己。他已經問了無數次。
——怎麼就是裴徊光呢?
只要是他的阿茴喜歡的人,不管是家貧的還是相丑的,哪怕是她身邊那兩個奇形怪狀的內侍,只要她喜歡。
可是,怎麼就是裴徊光呢?
「罷了,罷了。」沈元宏彎下腰,努力撿起腳邊的拐杖,支撐著用力站起身,然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沈霆望著父親逐漸走遠的蒼老背影,心下不忍。他垂下頭,閉上眼睛。
不久後,沈霆覺察到了異動。他皺皺眉,猛地抬起頭,望向遠處的裴徊光。
他怎麼來了?
沈霆一下子站起身,遙遙盯著裴徊光的一舉一動。
沈元宏手裡拄著拐杖,低著頭,渾渾噩噩地一瘸一拐往前走。就連裴徊光迎面朝他走來,他都渾然不覺。一直待裴徊光站在他面前,擋了他的路,他還以為是什麼家僕。他皺著眉抬起頭,看向這個擋路的家僕。
沈元宏發現自己的視線里是一身紅衣。
太后孝期,誰人會穿一身紅?
沈元宏愣了一下。緊接著,他的視線里慢慢出現裴徊光的臉。
「你!」沈元宏呆怔片刻,向後退了一步。他緊緊抿著唇,腮線緊繃著。他握著拐杖的手用盡了全力一般,蒼老的肌皮上凸著青筋。
沈元宏長長舒出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咬著牙發問:「掌印大人大駕光臨有何貴幹啊!」
裴徊光半垂著眼,慢悠悠開口:「阿茴睡著了。小婿左右無事,過來看望岳丈大人。」
沈元宏緊緊抓著拐杖的手強烈地顫了顫,教養讓他不要罵得太難聽:「草民沒有您這樣了不得的小婿!掌印還是莫要亂喊岳丈!你……」
「沈元宏。」裴徊光打斷沈元宏的話,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咱家這女婿,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
「你、你、你……無恥之徒!無恥之徒!」
沈霆大步追過來,站在父親身側,望向裴徊光:「家父年邁,掌印有什麼事情盡可與我說。」
裴徊光沒立刻接話,而是將手中的摺扇慢慢展開。
沈家父子視線不由下移,落在扇面上,看著上面的題詩——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
「微陰翳陽景,清風飄我衣。」沈元宏念出來,繼而帶著嘲意地冷笑了一聲。
就他?
緊接著,沈元宏神色一僵,視線重新落在扇面上的題詩。認出來這是沈茴的筆跡。
沈元宏瞪圓了眼睛盯著裴徊光。這人什麼意思?拿著女兒送他的定情信物在這裡瞎炫耀什麼?為了氣死他?
沈元宏再深吸一口氣,在心裡告誡自己萬不可著了這閹賊的道兒,決不能被他活活氣死。
「掌印大人到底是來幹什麼的?」沈元宏握著拐杖用力敲了敲地面,將青磚路敲得梆梆響。
裴徊光視線下移,落在沈元宏用力敲著地面的拐杖上。他緩聲道:「阿茴每次見了岳丈大人一瘸一拐的狼狽德性,都心疼得揪著眉頭。」
「怎麼?」沈元宏又用手中的拐杖敲了敲地面,「你這狗閹賊還想把我的腿砍了不准我走路了不成!」
到底,教養沒攔住,還是罵出來了。
沈元宏用拐杖敲著地面,拐杖卻在青磚上打了滑,沒了拐杖的支撐,他的身體跟著朝一側趔趄。
裴徊光扶了一把。
沈元宏重新站穩身形,發現自己扶著裴徊光的小臂,立刻憤怒地甩開,向後退了一步,用手中的拐杖重新支撐著站穩。
裴徊光也不介意。他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子上被沈元宏壓出的褶皺,然後才慢悠悠開口:「岳丈大人誤會了,小婿來給您治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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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醒來時,已經是中午了。她肚子空空的,還沒睜開眼睛,先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她慢慢睜開眼睛。入眼,是琉璃籠炫目的光影。
沈茴這才意識到身在何處,她手肘支撐著坐起身,朝身後望去,發現裴徊光並不在身邊。她低下頭,望著身上的寢衣,慢慢回憶昨天晚上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不由地,眼前浮現家人為她心疼和擔憂的模樣。她的心裡慢慢酸澀泛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