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他從容優雅,她膽戰心驚。
裴徊光為沈茴洗完頭髮,接過阿夏遞來的棉帕,簡單擦了擦她發上的水,然後將她的烏髮粗略地系了下,再用簪子暫且挽起。
沈茴的手在水下顫得厲害,可當她抬起手的時候,已經忍下來,看不出來了。她在水中微微側轉過身來,去拿架子上的牙木。只是她手指頭還沒碰到木杯里的牙木,整個木杯都已被裴徊光拿去了。
沈茴這才有些忍不住了,驚著眼睛去看他。
裴徊光睥著她這雙受了驚的眼睛,這才滿意了她真實的樣子。他將木杯遞去餵她。沈茴硬著頭皮抿了口水漱口。她再轉過頭來時,裴徊光已經將苓膏抹在了牙木上。
她僵僵張了口,由著他給她淨齒。
沈茴搭在桶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有那麼一瞬間,她是怕的。她看著他捏著牙木的修長手指,不知怎麼的就憑空想像出了他動刀子殺人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也這樣專注仔細?那沾著苓膏的牙木好似也變成了剔骨的利器。
然而讓沈茴意外的是,裴徊光力度掌握得極好,讓沈茴沒有半分的不適。直到裴徊光重新遞水給她漱口,沈茴才恍然自己憑空想像的「受刑」根本不存在。
「娘娘寬心,咱家這手不殺人。」裴徊光將木杯放下。
沈茴猛地睜大了眼睛。他、他怎麼知她所想?!
杵在一邊的阿夏覺得自己就是個多餘的人,恨不得自己憑空消失。她繞過屏風去柜子里給沈茴取了乾淨的衣物,悄聲繞回來,偷偷看一眼沈茴和裴徊光立馬低了頭,將衣服放在一側。
然後,她又悄聲地繞過屏風,在外面候著了。
認識阿夏的人都說她膽子大,她也自認如此。可是此時此刻,在盥室的氤氳潮濕里,阿夏只覺得駭得手腳發麻。她聽見屏風另一側的水聲,應當是沈茴從水中出來了。沈茴沒有喚她,她便低著頭候在這兒,沒有主動進去。
沈茴撐著裴徊光的小臂從水中出來,雙足踩在鋪好的棉布上。水珠滑落,她打了個寒顫。
寬大的棉巾已經從她身後罩了下來,披在她的肩上,又裹在她的身上。裴徊光雙手壓在她的肩頭,隔著厚厚的棉巾,沈茴竟能感受到他掌心的寒。
大抵是心理作用吧?
沈茴攥了攥搭在身上的棉巾。
阿夏的身影映在屏風上,裴徊光在給她擦身上的水,沈茴覺得自己快堅持不住了,幾次想喊阿夏進來,每次又都忍了下來。
裴徊光瞥了一眼沈茴腿側的疤。
淨去水漬,他為她穿衣。一件件。認真仔細。和奴僕侍奉主子沒什麼兩樣,偏偏又很不一樣。
他的手難免會碰到她。
涼得沈茴僵顫。
她不解,不知他的手也浸了熱水,怎還這樣寒。
裴徊光引著沈茴在盥室內簡單的妝檯前坐下,拆了她挽起的發,重新仔細給她擦乾,又喊了阿夏進來,將炭火移過來些。
他動作慢條斯理,又認真非常。
而她呢,已越發煎熬了。
濕漉漉的長髮在裴徊光的掌中逐漸失了水分。他彎下腰,從蒙了一層薄薄水汽的銅鏡去看沈茴,道:「盥室潮濕,娘娘還是先回寢屋,待頭髮全乾了再睡,免得濕氣侵寒。」
說著,他撥弄她的長髮。她柔軟的烏髮雲水般在他掌中拂過。
沈茴便也從銅鏡中看他,說:「今日有勞掌印了。」
沈茴看見銅鏡中的裴徊光笑了。蒙著水霧的鏡面看得不真切,將他的笑容割得破碎起來。她看見銅鏡中的他轉過頭看向她,她才驚覺原來兩個人離得這樣近。
「娘娘,比起宮婢,咱家伺候得好嗎?」他問。
沈茴慢慢轉過頭:「甚得心意,恨不得掌印日日都在身側。」
太近了。
好像她的鼻尖兒馬上要蹭到他的臉側。
裴徊光卻已直起身,拿了架子上斗篷為她穿。他將小臂遞給她,扶她出了盥室,還未走近她寢殿,便停下了腳步,不再跟著了。
沈茴動作自然地將手遞給了阿夏,步履尋常地回了寢殿。
只是寢殿的門剛一關上,沈茴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幾乎站不穩。臉色也在一瞬間變得發白。
她低下頭,墨發垂落下來,發上有瓊玉膏的味道。還有……淡淡的玉檀香。
裴徊光身上的玉檀香。
裴徊光站在陰影里,望著沈茴寢殿的方向。看著她屋內的燈光更亮了些,窗上映出她的身影。
他收回視線,轉身離開。
「那……皇帝的女人為掌印寬衣暖榻,掌印會覺得痛快嗎?」
他停下來,又看了一眼沈茴寢殿的方向。
痛快嗎?
他剛剛試過了。痛快嘛,大概是有些的。可是那丁點的痛快太淺薄弱小了。
——遠不敵忠臣怨恨皇族、各方起義造反、眼睜睜看著大齊王朝衰敗下去更痛快。
宮裡的太監們沒有哪個不想成為裴徊光,他們大抵在暗地裡做夢都想有裴徊光這樣風光的一日。他們暗地裡說裴徊光不正常,竟對女人安全沒興趣。
不正常?
裴徊光覺得他對女人有興趣才不正常。
因為,他對什麼都沒興趣。
除了——
毀了這天下。
他生來,就是為了復仇,只是為了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