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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照耀世間眷侶,像是可以永恆。卻不知星星,總是會有隕落那一天。

  接到姥姥去世的消息,陶鹿並不驚訝,甚至也不悲痛。

  姥姥纏綿病榻多年,年事已高,離去是在大家預料之中的事情。按照姥姥的年紀,如果是從前,大約能照著「喜喪」辦理。

  所以當陶鹿趕到小舅家,看到幾乎哭暈的盧碧華時,是很衝擊的。

  據說陶鹿姥姥臨終前忽然清醒了一小會兒,死活不肯待在醫院,一定要回家。於是子女就把她接回了去醫院之前住的小兒子家。擔架抬著白髮蒼蒼的老人,剛到客廳,人就咽了氣兒。

  陶鹿一步踏進小舅家,看到的就是迎面客廳瓷磚地上擺著擔架,擔架上臥著安靜的老人。與老人的安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一旁幾乎哭昏過去的盧碧華。陶鹿大姨在操持後事,小舅大約因為是男兒,雖然也悲痛,卻隱忍。

  唯獨從前家中女兒里最小的陶鹿媽媽,盧碧華,放了悲聲。

  撕心裂肺,令聞者落淚,與之同悲。

  陶鹿在剛接到消息時的淡漠,撞上母親強烈的悲痛,忽然就化作了心酸。她走上前去,扶著母親肩膀,「媽。」想勸她,又想扶她起身。

  盧碧華已經完全感覺不到外界的聲響,她撲在擔架旁冰冷的瓷磚地上,十指死死扣著擔架杆子,哭號聲像野獸,「娘!娘!嗬嗬!」

  陳國壯從後面走上來,雙臂攬著妻子肩頭,幾乎是把人半抱起來。

  然而盧碧華竟然能沖開一個壯年男子的力氣,再度撲倒在擔架旁,頭伏低在死去的娘身側,哭聲催人心肝。

  陶鹿別過臉去,抹去不知不覺掉下來的眼淚。

  客廳里亂鬨鬨一團。

  眾人好不容易把盧碧華架到臥室。

  陶鹿大姨指揮道:「鹿鹿,來,看著你媽點兒。等會兒入棺別讓你媽看,她受不了這個。」

  陶鹿心情複雜進了臥室,什麼是兄弟姐妹呢?平時訛詐錢財也是她,這種時候關懷體貼也是她。

  臥室里,盧碧華伏在床上,將近五十歲的人,兩個孩子的媽媽,這會兒卻嚎啕大哭像個幼童——還必得是受了傷筋動骨的傷的幼童,否則,什麼幼童會這樣哭?像不要命了似的。

  陶鹿在床沿上坐下來,頓了頓,有些生澀地伸手拍了拍母親的肩膀,張了張嘴,半響道:「別哭了。姥姥是修善的人,會有福報的。」死者已矣,生者唯有寄託於虛無縹緲之物才能有一絲慰藉吧。

  盧碧華伏在床上只是痛哭。

  陶鹿能做的,唯有默默陪著。

  不知過了多久,盧碧華長抽一口氣,翻過身來,露出被淚水打濕的一大片床單。她手背壓在滿是淚痕的眼皮上,抽噎著,嘶啞道:「鹿鹿,媽媽沒有媽媽了。」

  陶鹿呆了一呆,被這句話擊中。

  盧碧華長長吸氣,又長長吐氣,眼淚一刻不停,再度翻身過去,嗚嗚咽咽小聲哭起來。

  陶鹿抵住心酸,撫著母親的背,安慰道:「從今往後,我來做媽媽的媽媽。」

  那天的喪事一直忙亂到很晚。

  目送陳國壯載著母親離開後,陶鹿才上了早就來接的葉深的車。

  她上了車,頭抵著車窗,異常沉默。

  葉深留意著她,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別太難過。」

  陶鹿點頭,又道:「不是……」欲言又止。

  葉深會意,問道:「心裡有別的事兒?」

  陶鹿不語。

  葉深又問道:「一天都沒好好吃飯吧?」

  陶鹿懶洋洋道:「沒胃口。」

  葉深這次停在一家日料店門口。

  陶鹿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車。

  她呆坐著看葉深點菜,自己只要了一壺清酒,勾了勾嘴角,「記得麼?三年前,你還不許我喝。」

  葉深無奈,只道:「現在是不許多喝。」

  兩杯清酒下肚,酒精帶來的熏然稍微驅散了壓抑的心情。

  陶鹿打開了話匣子,「我覺得特別後悔。」

  葉深沉靜聽著。

  女孩喝過酒後,一雙明眸水潤潤的。

  「媽媽是什麼?」陶鹿比劃著名手勢,「我怎麼能因為她是我的媽媽,就覺得她好像是個特殊的人種一樣。明明我們有著同樣的性別,明明她也是某個人的女兒,為什麼我從前會覺得她要強大、付出、無私才是理所當然的?」她的淚水掉下來,「為什麼她不可以軟弱?為什麼她不可以害怕?為什麼她不可以退縮?為什麼我要這麼苛責……」

  葉深沉靜聽著,眼睛裡閃過心疼,又帶著欣慰。他來不及拿手帕,用手指揩著女孩滾落的淚水,卻並沒有打斷。

  陶鹿哽咽著,拼命想要向葉深傳達自己此刻的心情,「她會像我一樣,想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她會像我一樣,比起操持家務更喜歡打扮自己。如果她是我的女兒,而我知道在她身上發生的這些事兒,我怎麼還會責怪她?我會心疼得要死。可是只是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就對她這樣怨懟。而她對自己的母親——我的姥姥,卻什麼都不敢說,怕讓她的母親擔心……」她軟軟地攥住葉深的手腕,把哭到發燙的臉頰貼在他微涼的手背,小聲哽咽道:「沒人有告訴過她該怎麼做一個媽媽。她也是第一次做媽媽啊……我為什麼現在才明白過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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