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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碧華冷聲道:「你爸當初跟你齊阿姨,的確是在婚內出的事兒。」

  「那後來呢?你們不是早早就離婚了麼?」

  溫瑞生見場面激烈起來,兩手下壓,示意冷靜,溫和道:「那麼對你的影響呢?你覺得你和爸媽之間的關係是怎麼樣的,會有不得不選邊站的壓力感麼?」

  陶鹿冷笑道:「這倒沒有,哪邊都不要我。只是我知道他倆離婚的事兒之後,再回頭看過去的事情,全都有了另外的解釋。以前我都信我媽跟我說的那些事兒,而且我爸也的確家暴,所以每次我爸犯病,我都站在我媽這邊,想要保護她。可是其實每一次,當我爸跟我起衝突的時候,我媽都把我推出去了。甚至我爸跟我媽起衝突的時候,我衝出去保護我媽,最後我媽會趁機跟我爸站到一邊,倆人一起聯合針對我,我爸是打,我媽卻是在一旁煽風點火……」她毫不留情面,直接點破,「溫醫師,您知道煽風點火那種人吧?最是可惡了。她輕輕巧巧兩句話,就能讓我爸打我打得更狠……」

  盧碧華顫抖道:「你就是這麼看媽媽的?」眼淚落下來,好像心都要碎了。

  陶鹿反而冷靜下來,繼續道:「其實剛意識到這些的那倆月,我特別不能理解,就一直在想為什麼呢?不是說父母都是愛孩子的麼?不是說母愛是最偉大的麼?為什麼我的爸媽不是這樣呢?為什麼呢?那兩個月里,我白天黑夜都在想這個事兒,就是想不明白,是我不值得愛麼?」她頓了頓,「這陣子我有點兒想通了,其實很多事兒根本想不明白為什麼的。人活著活著,這樣那樣的事情都會發生。發生了,也沒有為什麼,也沒有辦法改變,我只能接受。」

  盧碧華接過溫醫師遞來的紙巾,擦著眼淚,哽咽道:「你這孩子真是太叫媽媽傷心了……」

  「我不信你的眼淚。」陶鹿冷漠地看著她,眼裡也含著淚,卻拼命不讓那淚水掉出來,「我早該不信你的眼淚。你的眼淚只是你的武器,從我很小的時候,你抱著我哭說不離婚全是為了我,要不是為了我你早就不在有我爸的家裡留著了——我那時候都信了,怕得要死,也恨得要死。其實你究竟是為了誰呢?不過是當時沒找好下家罷了,如今找到了陳叔叔,不是說走就走了麼?」

  她在盧碧華錯愕的眼神里,淡淡一笑,指尖挑飛眼角濺出來的淚花,輕聲道:「其實我能理解我媽為什麼總是在我爸打我的時候煽風點火。因為她也是被打怕了。我爸打我跟打她不一樣。以前我總覺得我爸打我狠,直到有一此我爸氣急了擂著胳膊下死勁兒在床上捶我媽,被我透過臥室門縫看到,才知道,原來我爸打我的時候還都是收著勁兒的。」

  盧碧華眼淚流的更凶了。

  陶鹿咬唇,譏誚一笑,輕聲道:「所以我說,我能理解我媽,她也是被打怕了。所以她一看我我爸發火,心裡就慌,看著我爸打我的時候,估計就會鬆一口氣,但是又擔心炮火轉移到她身上,所以要煽風點火,表示自己站在我爸那一遍,好叫我爸不會遷怒她。至於我會不會被打得更重——反正我爸打我,總是收著勁兒的。我媽大約也知道打不出什麼事兒來,所以——管他呢,她先不挨打了就好。」

  盧碧華沉默聽著,仍是流淚,只是卻再也不說「你這孩子真叫媽媽傷心」這種話了。

  室內忽然一片靜默。

  陶鹿終於把這麼久以來在心裡憋著的話,當面說出來,忽然感到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輕鬆暢快。

  溫瑞生轉向盧碧華,眼神犀利,穿透鏡片,落在盧碧華面上,像一把削鐵如泥的手術刀,「盧女士,您覺得陶鹿的話說的對麼?」

  盧碧華只是沉默流淚。

  「那麼,我嘗試來總結一下。」溫瑞生溫和道:「在你們和陶振華的家庭關係里,本質上你們兩個都是被壓迫者。但是為了少受傷害,所以盧女士在保護女兒與自保之間,主動選擇了以加重女兒可能受到的傷害為代價的自保。」他頓了頓,平靜看著盧碧華,「我們只是在討論,並沒有任何指責的意思。人在非正常狀態下做出的選擇,背後有複雜的心理成因,不能一概而論的。」

  盧碧華捂著小腹,臉痛苦地扭曲起來。

  溫瑞生溫和道:「你能在這樣的身體情況下,前來參與陶鹿的心理諮詢,無論如何不會是一位壞媽媽。」他看著陶鹿,同樣溫和道:「當然,可能離世人謳歌的好媽媽標準也有距離。但是要知道,無私純粹的母愛之所以被人謳歌,就在於其實並不常見。」

  盧碧華和陶鹿都抬頭望著他。

  溫瑞生坐在寬大的紫檀桌後,暖融融的夕陽透過明淨的窗戶灑在他背上。他胳膊撐在桌面上,雙手成塔型、指尖輕觸,透著自信。不知道為何,他說的話莫名令人信服,「世人對好媽媽的要求太過嚴苛了。做媽媽的,如果沒能做到,不要太自責。做孩子的,如果自己的媽媽沒有做到,也不要太指責。要知道,為人父母與為人子女,如果都按照書本上『好』的標準去界定,那多半人是做不到的。要學會跟身邊的人,也跟自己內心的小孩和解。畢竟,我們來做心理諮詢,是為了直面痛苦,解決痛苦——而痛苦要怎麼解決呢?」

  溫瑞生翻手示意陶鹿,袖口潔白如雲,「你已經在解決痛苦了。」

  「我?」陶鹿怔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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