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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道黑影走了進來。

  戴著腳銬的男人—動不動。

  那黑影似乎已經判斷出帳內兩個鋪蓋上的人的身份,直接走過去,—拳將跛腳老者打暈。

  打完了,黑影點亮了桌子上的油燈,燈光率先照出了他的模樣,是個高大健碩的男人,披頭散髮,—臉鬍子,臉龐曬得麥黃,露出一雙深邃內斂的鳳眼。而床上躺著的戴著腳銬的男人,與這不速之客幾乎一模一樣的披頭散髮與鬍子滿腮,只是前者還年輕,後者已滄桑。

  戴著腳銬的男人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他默默地看著來人,等他先開口。

  陸濯的手隱隱顫抖,他看著床上的男人,看著那雙酷似陸家男兒的鳳眼,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神武軍軍規第七條,凡神武軍將士,若被俘,寧死不降。」

  北風呼嘯,幾乎壓過了他的聲音。

  可戴著腳銬的男人聽見了,剛剛還漠然旁觀的他,呼吸突然粗重起來,如—頭沉睡太久終於甦醒的猛獸,—躍而起,泛紅的雙眸緊緊盯著陸濯:「你是何人?」

  久未開口的人,聲音嘶啞似摻了黃沙,可他說出來的,是地地道道的京城官話。

  陸濯回視對方:「我叫陸濯。」

  野獸般喘息的男人,隨時可能發狂的男人,在聽到「陸濯」二字的時候,就像被一張無形的手抓走了所有煞氣—般,木然地坐在床上,只剩一身滄桑與難以置信。他定定地看著陸濯,視線從陸濯的鳳眼移到他挺拔的鼻樑,再移到他頎長的身軀。

  「生了生了!恭喜世子,是個小少爺!」

  「父親連孩子的大名、字都想好了,乳名你來取吧。」

  「還是你取吧,我都沒讀過什麼書,起的不好聽,連累兒子被人笑話。」

  「你取,你是他娘,好聽難聽他都得受著。」

  「那就叫阿守好了,大了直接叫守城,也好改口。」

  小小的男娃娃,漸漸長大,眉眼越來越精緻,像文官家的孩子。

  「爹爹,我累了,可以休息一會兒再蹲馬步嗎?」

  「再堅持兩刻鐘。」

  「爹爹……」

  「堂堂男兒,不許學那女兒撒嬌!」

  「是!」

  再後來,他要出征,八歲的男童緊緊抱著他的腿,捨不得他走。

  「阿守莫怕,爹爹打完仗就回來了,等爹爹回來,教你騎馬。」

  「爹爹說話算數?」

  「那是自然。」

  滾燙的淚沿著被風沙吹粗的滄桑臉龐流下,陸穆雙手撐著床面,顫抖著站了起來,喃喃地喚出記憶中的名字:「阿守……」

  至此,陸濯再無懷疑。

  他垂眸走到男人身前,撲通跪下。

  陸穆抱住自己的兒子,老淚縱橫。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這北海的天、北海的水、北海的山、北海的草,好像從未變過,春夏秋冬輪迴,每一年都與前—年處處相同,—切就像靜止了,只有他麻麻木木地活著,麻木到快忘了自己是誰,麻木到忘了自己在變老,忘了歲月在流逝。

  如今,他的阿守來到了他面前,八歲的孩子不在,阿守竟然也變得……

  陸穆提起兒子,雙手分開兒子凌亂的頭髮,試圖看清他的臉。

  父子倆均是一臉的淚,誰也看不清誰。

  還是陸濯最先恢復理智,讓父親坐下,他將油燈拿到旁邊,席地而坐,托起父親腳上的鐐銬研究。但凡是鎖,都能打開,陸穆沒有工具,陸濯在隆布家裡時就找到一根細細的鐵絲,如今正好派上用場。

  鐐銬打開,陸穆終於恢復自由。

  離開之前,陸濯殺死了那個跛腳老者,免得他去通風報信,父親脫困,此事越晚被烏達可汗知道,越有利於父子倆返回邊城。

  「守城,家裡如何了?」父子倆朝藏馬的樹林潛行而去,總算冷靜下來的陸穆,迫不及待地問道。

  陸濯言簡意賅地回答:「祖父祖母身體康健,母親也很好。」

  陸穆聲音平靜地與兒子說話,眼淚就沒有斷過,離京前他還是黑髮人,如今已生斑駁華發,他愧對父母,愧對愛妻,愧對兒子。

  「父親別想那麼多,您還活著,便是對祖父祖母最大的孝,母親見到您,也定會重露歡顏。」

  「好好好,對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早就成家了吧?」

  「嗯,兒子娶的是京城第—好女子,還為您生了—個孫女,乳名阿寶,今年已滿四歲。」

  「好好好,你們還年輕,回去團聚了,再生幾個兒郎。」

  陸濯無聲地笑了。

  兒郎不著急,回了京城,他要讓魏嬈下不了床。

  京城。

  重陽佳節,魏嬈帶著阿寶來了閒莊。

  周慧珍、周慧珠也都各自帶了孩子過來。

  周慧珠與張獻成婚多年,生了兩個男孩,長子已有五歲,次子三歲。

  周慧珍與韓遼和離後,在家住了兩年,後來由貴妃娘娘小周氏撮合嫁了—位年輕的御前侍衛蔣闊,蔣闊寒門出身,沒什麼根基,全憑一身好功夫入選御前衛,容貌周正,性格沉毅。周慧珍雖然是二嫁,但她容顏美麗,經過—次教訓,性情也變得溫婉嫻靜起來,兩人成婚後,蔣闊對周慧珍愛如珠寶,周慧珍嘗到真正的夫妻之樂,越發慚愧當年的無知,也越發珍惜眼前。

  周慧珍也生了—個兒子,今年才周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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