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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要俯身幫忙時,張諫之已然放下了褲腿,她就只好繼續窩在角落裡一心一意等著馬車駛回驛館。

  因渾身泥污,一抵達驛館,張諫之便立即讓人備熱水。驛館小吏瞅瞅他倆這模樣,二話沒說,便立時去準備了。

  臨海的地方晝夜溫差很大,張諫之生了暖爐,匆匆忙忙洗了臉,這才下去要了兩杯薑茶上來。等熱水間隙,他就坐在椅子上捧著暖薑茶走神,另外一邊的白敏中則坐在床邊的矮凳上,慢吞吞喝著。

  屋內氣氛很冷,這安靜陡然被前來送熱水的小吏打破。張諫之起身擱下瓷杯,去開了門。小吏將熱水倒進木盆,將木桶放在一邊,低頭匆匆退下了。

  張諫之將手巾放進去,抬頭對白敏中道:「先將腿洗乾淨。」

  白敏中將髒兮兮的外袍解下來,掛在一旁的架子上,坐下來將腿放進木盆之中,溫暖的水讓人舒服得想要嘆息。她正低頭洗腳時,張諫之卻已然在對面蹲下來,不慌不忙地取過手巾幫她洗去腿上的泥。

  細瘦的腿上淤泥已經幹了,雖然之前擦過,但看起來還是髒兮兮的,洗下來的水也是渾濁的。將污泥洗去,張諫之又給她換水再清洗了一遍,末了用干手巾給她仔細擦乾淨。他的手有力且穩當,握住她腳踝時,白敏中悄悄地吸了一口氣。

  這邊剛清洗完畢,外頭又響起了「咚咚咚」的敲門聲。小吏又送了一桶熱水上來,張諫之便讓他倒進浴桶,隨即對白敏中道:「洗完澡換件衣裳就先睡罷,吃的過會兒會送上來。」

  他說完便出去了,白敏中在原地坐了會兒,回過神才起身去洗澡。方才還髒兮兮的小腿這會兒看起來乾淨極了,她心裡卻有些酸酸的。迅速洗完澡,抬手摸頭髮,才發現摔跤時,弄得頭髮上也沾了好些泥,且這些都已結成了塊,沾了水又髒膩膩的,似乎不是很好洗。

  她正琢磨要怎麼處理時,這會兒門卻開了。

  由是屏風拉著,她也看不到外頭。過了會兒傳來張諫之的聲音:「飯菜放在桌上了,若洗完了便出來吃罷。」

  白敏中這會兒連頭髮還沒解開,眼下沒有皂角沒有澡豆的,要想自己把頭髮洗乾淨簡直太困難了。

  她又在水裡待了一會兒,張諫之似是察覺到不對勁,遂催促道:「若洗好了就出來罷,水涼了會凍壞的。」

  白敏中聽見腳步聲漸近,忙小聲道:「能拿些皂角來?」

  張諫之這才想起她頭髮上似乎也弄髒了,遂又出去問小吏要了些皂角。白敏中聽聞他出去了,鬆了口氣,隨即又往水裡埋了埋,只露一個腦袋在外面。

  她這會兒有些困了,也不知張諫之是何時進來的,只陡然聽到他忽然敲了敲屏風架子:「要我幫你麼?」聲音冷靜到自然無比,白敏中猛地伸手撐了一下浴桶邊緣,因沒有抓穩,一下子就又滑了下去,水聲在這安靜的屋子裡聽起來分外清晰。

  張諫之沉著地繞過屏風走進來,將皂角簍子擱在一旁,目不斜視地拿過小凳,坐在她身後,不急不忙地拆開她的頭髮,隨即取過一邊的木盆,倒了些水,又起身去屏風外拿了梳子和手巾,借著微弱火光,沾水將有泥污之處一點點清洗乾淨。

  白敏中抱腿蜷在水中一動也不敢動,半晌為分散注意力這才問了一句:「你洗過了嗎?」

  「在隔壁房間簡單洗過了,所幸頭髮沒有弄髒。」語聲淡淡。

  空氣里有皂角氣味,還有些意味不明的氣息,白敏中緊張得要命。張諫之卻道:「已大致洗乾淨了,你再洗一洗便出來罷——」他說著隨手伸進浴桶試了試水溫:「水冷了。」

  張諫之說罷便轉身出去了,白敏中將頭髮在水裡過了一遍,迅速起身扯過一旁的干手巾,擦乾頭髮和身體,套上袍子走出來。

  她頭髮還是潮濕的,張諫之已將小桌挪到了暖爐旁,說:「先吃罷。」

  白敏中走過去靠著暖爐吃飯,臉有些發燙。張諫之隨手拾了一塊點心不急不緩吃著,伸手輕揉揉對面的一隻腦袋,似是在幫她松一松頭髮,讓它快些干。

  白敏中停住吃的動作,抬頭看看他。

  張諫之手也止住動作,好整以暇地看看她,忽然手移到她鼻樑的位置,忍不住捏了捏她鼻子,這才起身說:「我先睡了,你吃完歇會兒便睡罷。」

  他神情看起來的確是很睏倦的樣子,白敏中點點頭,又低下頭去繼續吃飯。

  屋子裡重歸安靜,白敏中都能清晰聽到自己的咀嚼聲。她慢吞吞地吃完,靠著暖爐將頭髮烘乾,收拾了一下碗筷,套上外袍,將餐碟送了下去。

  此時走廊里仍有那些東西在,昏昧的燈籠疲倦地亮著,只有鬼魂還不知疲倦。他們不知自己為何在這裡,又不知自己將去哪裡,只是守在自己的這一塊地方,日復一日夜復一夜地做著同一件事情。

  餓死鬼手裡的包子永遠吃不完,在埋頭拖地的傢伙好像永遠都覺得地上很髒,走神的老婆婆也不知在想什麼……

  活人的世界也好死人的世界也罷,都有不可理解的執著,只能自己吞咽。

  白敏中多次試圖去理解張諫之的執著,現在她似乎明白多了。

  回到臥房裡,她只留了窗邊的一盞小燈,將其餘的燈盞都吹熄了,這才脫下外袍鋪好被子鑽進去。屋子裡雖生了暖爐,可不知為何,被子卻格外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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