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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喜歡卻並不代表毫無保留地交付。
對方沉默的拒絕並不令他感到意外,卻依舊感到一種乍然闖入的空曠感,他沒有心思去將這種無力的情緒驅走,只是打算起身出去走走。
幾乎是由於長年累月的習慣,他嘴角彎起一個象徵性的笑意,輕聲道,「開個玩笑而已,不必在意。我今晚就啟程,料想江淇應該不會聰明到在兩條路上都布置軍隊等我,他才捨不得。」
江嶼似是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笑意從唇邊緩慢蔓延到眼角,「再說我寢宮中還插著那一枝梅花,這麼久怕是要枯死了,我要在它枝葉徹底掉光前回去看看。」
「江嶼。」
在他打算轉身向外走的時候,他忽然聽見對方在身後叫自己的名字。
事實上,他並不只是「出去走走」,若是馬匹已經備好,現在出發或許是更為穩妥的辦法。
但就是這兩個字,讓他不想再向前邁步,不想從溫熱的營帳邁向刺骨的寒風,和刀劍交鋒中迸濺出的鮮血淋漓。
「怎麼了?」他回頭。
對方直視著他的目光,緩緩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再慢慢地半跪下身去。
江嶼從上至下注視著他的面孔,在帳外細微光線的照射下,他仿佛一座沉默而穩重的塑像,像個虔誠的信徒,無聲地仰視著他的神詆。
江嶼被這念頭驚得心倏地一-顫,仿佛被人牢牢抓在手中,蔓延出絲絲縷縷的刺痛。
蕭向翎握起他的一隻手,溫熱的觸感自掌根而起,撫略過掌心複雜的紋路,最後順著修長的手指棲息停留在指尖。
下一瞬,更為細密溫熱的觸感自指節處升起,讓他整條手臂都近似失去知覺一般麻木,瞬間僵在原地。
——蕭向翎抬眼,把唇貼了上去。
心臟的痛感在此刻攀升到了巔峰,剎那間仿佛抽搐而得不到伸展,江嶼本就薄淡的面色更加蒼白。但他並未將手收回來,而是緩慢回握住了對方的手指,帶著些許不易察覺的顫抖和冷汗。
「我說過,你,江嶼,是我永遠效忠的殿下。」蕭向翎低聲說著,「調用軍隊是公報私仇,但我不一樣,你可以把我劃分在『私』的範疇里。」
心臟開始無規則地收縮,達到了一個極為危險的速度。
江嶼忽然想到在營帳中,沈琛對他說過的話。
「你身邊的『線』也很亂,今生前世,關係交錯……亂得很。」
「能看見常人所不能見之人,其一,不可妄泄天機;其二,不可動凡心。」
「那如果違逆了其中一條呢?」
「那你還記得你前世……」
是怎麼死的嗎。
江嶼回憶著這段看似荒誕的對話,卻彎出一份極其自然的笑意來,不是浮於表面的交際做派,而是由於喜悅而情不自禁的表情。
形狀好看的眉眼彎起,仿佛桃花綻放在冰雪消融的眼角,將嚴冬的酷寒驅散得消失殆盡,連那冷淡的唇都顯得生動幾分。呼吸舉止間,自有春意拂來。
他在這細密的疼痛中,微闔著眼彎下身,去觸那微張的唇。
細碎的光線從營帳的縫隙間打進來,將那輕微顫抖的狹長睫毛映襯得脆弱而含情。空氣中漂浮著細小的灰塵,夾雜著雪原乾淨純粹的清冷氣味,都盡數消融在氣息糾纏摩擦出的熱氣當中。
但兩人面孔的下半部分,卻恰好隱藏在那束光線之下,在暗處溫柔地勾起、碰觸、探尋。
唇角相觸的地方,連光都捨不得窺探。
第52章
從北疆通往京城的小路偏窄, 周圍皆是一望無盡的樹林與山雪。兩人正午便從北疆駕馬出發,一路上並未停歇,馬蹄沿著狹窄的山路蜿蜒伸展。
如今已過子時, 清冷的月光映在雪面上,依稀能夠看清前方的路勢。
夜行並不安全,兩人便在路邊升起一團火, 打算明日一早再啟程。
蕭向翎背靠在樹幹上,江嶼便靠在他身上,一件黑色的裘衣將他身前細密地圍裹起來, 兩人面前生著一團火。
「還冷嗎?」
蕭向翎用雙臂將人緊緊環了起來,卻感受到江嶼腰間極其細微又紊亂的顫抖。他又驟然將手移到對方額頭上, 不出意料地摸出一手冷汗。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告訴我。」蕭向翎在他耳邊低聲問著, 將那雙泛著涼意的指尖握進手裡。
江嶼緩緩搖了搖頭, 擠出一個略顯蒼白的笑意,扯謊道,「早上沒吃好, 有點胃疼。」
白日裡對沈琛話語中含義的猜測似乎成了真。他發現心臟的痛感從開始確認自己的感情始便時斷時續, 平時或許只是幾乎可以忽略的酥麻鈍痛感, 但若當兩人有近距離的肢體接觸,痛感便變得十分明顯。
比如現在, 對方以一個嚴絲合縫的姿勢將自己環起來,吐出溫熱的鼻息就打在自己耳畔。
「再堅持一下, 明日便可以到鎮上尋郎中。」蕭向翎輕聲勸道。他將手按在對方腹部,收著力氣按揉著,「或者實在受不住的話……就來咬我。」
江嶼忽然對這條建議有些心動。
他偏過頭去,咬住對方的肩, 但剎那間針-刺般的疼痛讓他幾乎難以咬緊牙關,以至於他幾乎只是淺淺咬住了對方肩膀處厚厚的衣物。
「怎麼現在這麼客氣。」蕭向翎雙手還圍在他的腹部,低聲笑道,「前幾日那次,殿下可比這熱情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