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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間隱約傳來水聲。
「江嶼。」蕭向翎沉聲道,「顧公子說你有要事找我,若不出面相見,我就要回去了。」
無人應答,卻只聽「撲通」一聲,像是重物砸進木桶里的聲音,水花四濺。
蕭向翎邁出的腳步猶豫了一瞬。江嶼的種種前科讓人難免不懷疑,這同樣是他捉弄人的一場鬧劇。
只是等了許久,周遭都寂靜得很,蕭向翎用手背挑開帘子,朝隔間裡走了進去。
裡面的人明顯在沐浴。
屋內熱得很,霧氣從水中升騰出來,勾勒出裡面隱約的一個人影。
但是只有一個發尖,五官都隱在水面之下。
蕭向翎走了過去,又叫了人幾聲。
沒有反應。
他乾脆直接伸手把人撈了出來。
掌中的肌膚如一尾魚一般滑膩,被熱水浸沒後的寒意消散,那溫度卻仿佛荊棘一般蜇人。
出水的一瞬,江嶼陡然睜大雙眼,瞳孔中還殘有夢魘中恐懼的餘韻。他身體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卻有更多的水順著他的動作濺出來,蕭向翎的衣物瞬間濕了一大片。
江嶼這才回過神來,看向蕭向翎的眼神還有些迷茫。
而蕭向翎的手亦在微微顫著。
掌心中濕滑的觸感,蒼白的皮膚,脆弱的頸部,與泛著潮氣的眼角,這些都不至於擾亂他的心神。
但是順著那肌膚的紋理,在江嶼心口處的位置,有一道難以忽視的,十分明顯的刀疤,在熱水的浸泡中泛著猙獰的紅色。
這不會是巧合。
記憶中磅礴的雨勢、猙獰的血霧、令人絕望的刀刃,一股勁湧進腦海。
而江嶼脖頸上的血玉,心口處的刀疤,卻逐漸與那段記憶相融合,匪夷所思,卻叫人不能忽視。
「你……」江嶼緩過神來,才發現兩人這個姿勢有些侷促。
蕭向翎沒動作,不加掩飾的目光徑直打向他的胸前。
江嶼略為不悅地皺眉,聲音也放冷了些許,「蕭向翎!」
蕭向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動作有些唐突,倉促收回了手。木桶里的水隨著動作濺出來更多。
他幾乎是無意識地從隔間裡退了出來,腳邊似是踢翻了什麼都沒意識到。他坐在桌案旁邊,轉頭向外看去。
月色配清雪,很美。
江嶼寢殿內仿佛總要比常人多生兩盆爐火,此刻便使人熱得很,即使脫去了裘衣外套,仍然有薄汗從身上滲出來。
隔間裡水聲戛然而止。
蕭向翎目光隨意往桌子上一瞥,面色卻在看到那些奇異紛呈的動作畫本後驟然精彩。
與此同時,江嶼從隔間中走了出來。
他身上穿著白色的衣袍,領口袖口都系得嚴整。眼中的迷茫無措早已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若即若離的笑意,看上去溫和又疏離。
但這不太對勁。
或許是江嶼尚在滴水的髮絲卻垂落在胸前,將衣物洇上一片半乾的深色;或是剛剛桌面上書卷人物的動作過於露骨,叫人有些猝不及防;又或許只是屋內的火爐燒得旺盛。
過於旺盛了。
江嶼走過來的時候,蕭向翎錯開目光。這是完全無意識的舉動,身體先於意識本身做了反應。
江嶼看見桌子上的東西腳步一頓,隨即快走幾步將它們收好。
他目前還沒有在他人面前展示春畫的癖好。
江嶼坐在蕭向翎對面,二人之間隔著一張鋪滿書卷的桌案。
「抱歉。」他收起不正經的神色,輕聲說道。
他給兩人斟了兩盞酒,素白的指尖仿佛還帶有剛剛木桶中氤氳的霧氣。
但二人心裡卻都清楚,這指尖會扼喉,會提劍,會毫不留情地取人性命。
江嶼的外表太有迷惑性了。
兩人自結識以來,江嶼從未以這樣認真正經的語調說過話。
而心照不宣地,蕭向翎知道,這句「抱歉」不是在說桌上書卷之事。
「繼續說。」
江嶼極輕地吸了一口氣,卻是笑道,「欺瞞蕭將軍也實屬無奈之舉,那夜宮宴之事情況緊急,我著實不好暴露皇子身份。」
蕭向翎被面具遮蓋去了大部分神情,看上去毫無波瀾。
事實上,江嶼的解釋可以算得上是搪塞與敷衍,但兩人都沒戳破。
這件事的邏輯顯而易見:江馳濱由於某種原因迫切想要殺死江嶼,卻被後者提前識破,給自己營造一個服毒卻僥倖活下來的假象,以防被人識破,便謊稱自己並非七皇子。
在皇上面前對峙之時,說「自己府上並無此侍衛」,也不過是為了將這個謊在眾人面前圓起來。
最初隱瞞身份的時候,江嶼遠遠沒想到兩人之後會有這麼多機緣巧合的交集。
「其他我不多問。」蕭向翎指尖扣了扣桌面,沉聲道,「那日我救你之時,你說他日若有機會,必定傾力相報,此話是否還當真?」
江嶼一愣,隱隱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如蕭將軍所見。」他話語中帶了幾分自嘲的笑意,「我不過是在朝中掛著虛名的皇子,身子骨又虛弱得很,說不定哪天就見我母妃去了。而將軍你風頭正盛,戰功卓著,我又能幫你什麼呢?」
「風頭正盛?戰功卓著?江嶼……你到底是真傻還是裝糊塗?」蕭向翎上身猝然從座位上探起,徑直盯向江嶼的眼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