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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皇帝雖然突然而至,但無人知道他為何而來,因此儀式正常進行,在場文武百官無一覺得不妥。

  康絳雪就這麼聽著禮官將檄文念了大半,一聲聲「亂臣賊子」聽得他袖中握拳,不住地顫抖。本就是為了痛斥罪行所做的文章,自然處處皆是罵語,可文章之中那些罪責,沒有一個和盛輝有關聯。

  謝成安造的孽,與盛家何干,與盛輝何干,與盛靈玉何干?

  康絳雪聽著只覺得荒唐可笑,然而在場的百官包括張國公在內都沒有叫停,有人面露感慨,有人面露惋惜,可一直到整篇文章罵完,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盛國公說話。

  康絳雪想做這個叫停的人,他那麼想。

  可在這個場合之下,小皇帝的身份,小皇帝的人設,小皇帝的處境,以及所有人的視線,都挾持著康絳雪成了沉默者中的一員。

  在這個連坐之罪乃是理所應當的世界之中,代表皇權的小皇帝是最不能開口的人,他站在這裡,只能成為最冷漠、最無能為力的旁觀者。

  他無法開口。

  他只能聽。

  聽著聽著,康絳雪產生了一種脫離現實的茫然,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匆匆趕來到底為了什麼?

  就為了親眼看看盛靈玉的絕望?就為了更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無能?

  他為什麼不做點什麼?

  康絳雪心中焦急,一股熱流衝到胸口,堵得他不上不下,就在此時,禮官的聲音停了,有人問道:「你可有話說?」

  這話問的是盛靈玉,康絳雪聞言一頓,這才緩緩將視線落到了盛靈玉的身上。自剛剛那一眼之後,康絳雪一直到這一刻才敢正眼看他。

  盛靈玉緊緊抱著牌位,一字一字道:「我祖父,一生清白。」

  這是康絳雪今日聽到盛靈玉說的第一句話,那聲音一點都不高,聽起來卻宛如在掙扎嘶喊。

  禮官道:「你祖父清白,在這場叛亂里死掉的官員就不清白?你父親在大宴上帶兵殺了五十餘人,其中有十餘名朝廷要員,他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這份債算在誰的頭上?謝成安出自盛家門庭,你祖父難辭其咎。」

  盛靈玉啞聲開口:「雖如此,但我祖父一生清白,一生清白。」

  「清白」兩個字像是成了盛靈玉唯一想說的話,他把所有的血淚都凝在了這兩個字里。

  他說了兩遍,一遍比一遍嘶啞,群臣之中,無人應聲。

  有人似是想到了盛國公生前的功績,神色微有觸動,這時,空氣里響起一聲嗤笑,這聲音聽起來涼薄至極,頃刻將眾人的動容一掃而空。

  陸巧道:「若真是清白,盛家怎麼把謝成安留到今日?你是謝成安的兒子,父債子償,他身上欠著這麼多條人命,你最沒有資格在此談論清白。」

  誅心之言,刺得盛靈玉瞳孔晃蕩,但盛靈玉沉默之後,仍是道:「我祖父為國為民,無愧於心。」

  盛靈玉聲音泣血,一個一個凝視在場的群臣,被他看到的人未必不知道死去的盛國公是頂天立地之人,可此時此刻,就是無人會不合時宜地為盛國公正名。

  哪怕盛靈玉求的,只是一句話。

  一句話而已。

  死一般的寂靜,便是在這個關頭,孤立無援的盛靈玉忽然抬頭望向了康絳雪,他的眼中有一種能夠淹沒一切的絕望,還有一種仿佛要刺破靈魂的乞求。

  於是康絳雪瞬間就懂了——盛靈玉在求他。

  他求他站出來說一句話。

  康絳雪迎著盛靈玉的視線向前站了一步,剛要開口,平無奇在他身後拉了他一下。

  康絳雪從來沒有和平無奇真正談論過,平無奇卻像是知道他要做什麼,引著他的視線往旁邊看去,康絳雪眼神一晃,隨即看到了身邊神色訝異的陸巧,還有似笑非笑的楊惑。

  他們都在看著他。

  關注他的一舉一動。

  他不能站出來。

  有太多的人在,他只要開了這個口,就是在所有人面前暴露自己,將小皇帝架在火堆上成為長公主和太后共同的靶子。

  可是、可是……

  他得站出來。

  他不能讓盛靈玉一個人。

  若他不站出來,他怕盛靈玉的眼睛一輩子都會變得灰濛濛。

  康絳雪猛然張開了嘴:「朕……」

  這一個字說完,之前堵在康絳雪胸口的那股熱流涌了上來,小皇帝一聲咳嗽,將那口熱流盡數咳在了地上。

  胸口再無阻礙,康絳雪忽然間舒服許多,然而他的身體卻有些脫力,不自覺地歪向一邊。平無奇將他扶住,喊了一聲「陛下」,緊跟著,陸巧也大聲喊道:「阿熒!」

  文武百官的聲音相繼而來,紛亂地混雜在一起,甚至楊惑都面露驚訝,康絳雪不明所以,只聽到有人在喊:「血!」「血!」

  ……什麼血?

  康絳雪不明所以,摸了摸嘴角,指尖一股血腥氣,他慢半拍向地上望去,看到地上多了一簇微紅。

  原來他剛才吐的不是一口痰……

  而是一口血。

  人群將康絳雪和盛靈玉分隔在了兩個世界,一邊是喧鬧之中,一邊是喧鬧之外。

  眾人亂作一團,唯康絳雪胸口一陣輕鬆,只覺得暢然,他深深望著盛靈玉,一時間什麼都不怕了。

  他想要說話,盛靈玉卻在他開口之前,輕輕地掀動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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