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取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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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元山金光洞,太乙洞府。

  此刻仙光層層環繞,從護山大陣到護洞大陣,再到密室暗藏的遮天法陣,已是盡數開啟。

  太乙真人還時不時探出頭,看一兩眼天空的異狀。

  那模樣,仿佛一個不留神,道祖就會直接出現在他們身後。

  「這不合理。」

  玉鼎真人低聲道了句,低頭看著面前昏睡過去的哪吒,一根手指點在哪吒額頭。

  玉鼎自是看到了,哪吒心底浮現出的那些殘破畫面,那都是在陳塘關時,小哪吒與高級家丁『王長安』相處的情形。

  王長安自然就是李長壽當年用的馬甲。

  哪吒為何能想起這些?

  道祖當年以天地本源之力修改的眾生記憶,只有修為到達一定層次、憑藉自身大道包裹的練氣士,才可自行抵禦。

  或者像玉鼎真人幫太乙,多寶幫火靈那般,協力抵擋。

  考慮到哪吒和楊戩在天庭做神,玉鼎真人當時並未護持這兩個弟子,任由他們被道祖修改了關於李長壽的記憶。

  哪吒忘了長安叔的存在,所缺被李靖填補;

  楊戩也忘了太白金星真正的跟腳,記憶中有許多太白金星的影子,但認知卻變成了——那不過是玉帝信使,是玉帝在安排這一切。

  但幾百年過去了,道祖封印的記憶,竟被哪吒打破……

  玉鼎真人細細探查,又道:「這確實不太合理。」

  「不,這很合理。」

  太乙真人負手站在一旁,悠悠地道了句。

  「為何?」

  「隨便說的,」太乙真人訕笑了聲,「沒事,就槓一下。」

  玉鼎:……

  「我在想,這會不會是什麼算計。」

  玉鼎嘆了聲,走回一旁的蒲團,盤腿入座、閉目凝思。

  太乙真人湊到自己寶貝徒弟身旁,有樣學樣,手指點在哪吒額頭,細細探查了一遍。

  這位真人仔細想了想,又道:

  「其實也說得過去。

  哪吒這一世,最親近的便是他長安叔,也可以說,他長安叔對他影響最深。

  不過由此來看,那藍色波紋並非是消減生靈記憶,而是封了這段印象。

  或許,能尋到辦法,恢復他有關『長安叔』的完整記憶。」

  玉鼎真人道:

  「就怕又是算計,道祖想讓闡教與天庭對立,打破老師永恆不敗之運勢,從而對老師出手。

  如今天地間,准提身死,三師叔被囚禁於不知何處,大師伯被封印於紫霄宮中,聖母娘娘早已被天道鉗制,接引聖人前些時日失勢,已是退居洪荒舞台。

  也只有咱們老師,如今安然無恙。」

  楊戩道:「師父,弟子覺得,應當不會有這般算計。」

  太乙真人笑嘆:「怎麼,你覺得天之上的那位存在,還怕為此丟臉?

  咳……讓哪吒恢復關於長安叔的記憶又能如何。

  這天地終究已是這般模樣,聖人大教退場、天庭崛起;其實,你們長安叔只是跟師祖的意見相左,這般局面是他們的共識。

  既然已是這般,何必再生變化。」

  玉鼎真人看了眼太乙,太乙對玉鼎擠了下眼。

  穩一手,給天道演演戲,萬一道祖正注視此地,也好多點生存的機率。

  洪荒生存之道。

  「那如何處置?」

  玉鼎問:「是任由哪吒想起來,還是穩妥起見,將這部分記憶再次封住?」

  「封住吧,」太乙真人目中帶著幾分不忍,很快就下定決心,「也只能封住了。」

  玉鼎起身走到哪吒身側,在哪吒額頭輕輕點了幾下,將哪吒靈台浮現的虛影溫柔地驅離。

  太乙真人有些欲言又止,目光略有些複雜。

  一旁楊戩略有些失落。

  「師父、師伯,弟子覺得,這段記憶對我們而言無比重要。

  這無關對錯,無關天地格局,也無關大教之爭,最起碼應讓我們知曉發生過何事、有過哪般爭執。

  是與非,對與錯,總該有個說法。」

  「知道這些有什麼用?又說法又有什麼用?」

  太乙搖搖頭,正色道:「並不能改變什麼,也只是徒增困擾。」

  楊戩目光清澈、表情平靜,又道:

  「可若是連這天地真面目為何都不知曉,又有何面目去說替天行道,有何面目去做什麼天庭仙神。」

  玉鼎真人注視著自己愛徒,溫聲道:「也好,為師與你說一些。」

  太乙笑道:「我去再加幾層陣法。」

  「貧道來吧。」

  玉鼎淡然道了句,額頭盪出一圈圈七彩斑斕的光波,將整個洞府都包裹在毫光中。

  熟睡的哪吒砸了咂嘴,註定是聽不到這些話語。

  玉鼎真人道:

  「楊戩,你比哪吒穩重許多,對你說這些事,你應當不會失控。

  你想知道什麼?

  你的身世與哪吒的『長安叔』有很深的關聯,你父母都算是他的記名弟子。

  你玄功之所以如此強橫,也是因『長安叔』給了你諸多好處。

  你現如今的記憶中,應該有很大一部分是沒有被修改的,給你玄血、引你入天庭、靈山奉命護你的,都是太白金星,但並非玉帝的旨意。

  他在天庭時,玉帝大多聽他的。

  在『長安叔』執掌天庭神權的那些年,你、哪吒,甚至道門三教,都被他安排的喘不過氣。

  為師最欽佩的便是你長安叔。

  是他,讓你身上的變數消退,又給了你超過你原本上限的機緣。」

  玉鼎整理了下思緒,繼續道:

  「其實弒聖者並不是趙公明夫婦,弒聖者,是趙公明與你們長安叔。

  而那次弒聖,從根本上改變了洪荒的命途,以至於,後來的道祖不得不撕下之前偽裝的虛偽面孔,直接降下天罰滅了截教,一力推動封神。

  那場面頗為諷刺。

  道祖在上古時口口聲聲說著,紫霄宮不現世間,到頭來卻依然忍不住露出猙獰面容。

  這其實說明,『長安叔』已快做成了要做之事,讓道祖顧不得體面,直接出手打破他行事的節奏。」

  太乙真人有些心虛地小聲嘀咕:

  「師弟,這般直接稱呼道祖……沒事嗎?」

  玉鼎真人道:「貧道修的是心,是天道無法觸及之地,天道能推演三千大道,卻無法推演芸芸眾生之心。

  便是凡人異想天開,也可構出一個個光怪陸離之天地。

  天道有多少推算之力,也無法推算眾生心底所想,他只能去強行給予念頭、抹除念頭,僅此罷了。」

  太乙與楊戩同時點頭。

  這一刻,他們之間仿佛沒了輩分代溝。

  他們坐在乾元山的金光洞中,聽玉鼎真人講,那『長安叔』的故事。

  ……

  「嗯——」

  靈山,萬佛殿。

  佛門之主靜靜端坐在寶座上,那數十丈高的金身散發著溫和的光亮,在周遭木魚聲與誦經聲的襯托中,顯得格外莊嚴肅穆。

  而在這金身最中央,類似於芥子乾坤處,有個小小的屋舍。

  多寶道人此刻就坐在寶物堆中,計算著自己鑄造這大金身花費了多少靈寶,想著今後該如何帶領佛門走向興勝。

  既來之,則安之。

  雖然已經當教主有些年頭,把靈山安排的井井有條,且佛祖的名聲也在天地間越發響亮。

  但總歸,多少還是有些不太適應。

  多寶也不知,是大師伯的法力,還是天道的力量在時刻影響著他的道心,讓他有時近乎於滅情絕性,只存道性。

  應當是天道之力。

  說白了,他多寶其實也只是一個『靈寶人』,換其他人坐在這個位置,效果可能差一些,但也並非不能取代。

  多寶苦笑了聲,招來一面『水凝仙蘭鏡』,看著鏡中的自己。

  寶相尊嚴,一頭捲髮,身型發福,耳垂變大。

  「唉,」多寶嘆了聲。

  著實不復當年瀟灑。

  也不知師尊現如今處境如何,各位活下來的師弟師妹在三千世界是否糟了災厄。

  他會配合、能答應來西方教奪權,其實也是老君許諾,會照看火靈他們……

  多寶這些年一直在想,若自己能有長庚師弟一半的謀略,一半對大道的理解,或許也能多一個弒聖者,而不是西方教的『偷家人』。

  無趣。

  此刻他在此地,法身動不得、本體更動不得,就如佛門的一個門面,也算是佛門如今的頂梁石。

  如今聖人不出,人教玄都大師兄與長庚師弟離開了天地間,他多寶確實算是最強的幾位高手之一,實力尚在那些老牌大能之上。

  有他鎮佛門場子,確實是不錯的安排。

  說到底,也是道祖根本沒將他這個反天者放在眼裡吧。

  『唉,長庚。』

  多寶輕嘆了聲,剛想就此睡一會兒,卻見兩道身影自大殿之外聯袂而來。

  正是文殊與慈航兩位『師弟師妹』。

  現如今,他們是負責教務的菩薩大士,也是如今洪荒之中聲名漸起的名士。

  多寶打起精神,催起法身,那數十丈高的金身光芒閃耀,雙目緩緩半睜。

  文殊與慈航入得殿中,略微打亂了側旁僧侶敲木魚的頻率。

  文殊低頭行禮:「拜見佛祖。」

  多寶緩聲道:「何事?」

  「佛祖,」文殊道,「如今五部洲之地已有諸多寺院,西牛賀洲更是寺院遍布,拜入我佛門下的生靈多不勝數。

  而今佛門戒律延續自西方教,雖有增補,卻已頗為不足。

  我們擬下了佛門新戒律的章程,還請佛祖過目。」

  言罷,文殊將一張捲軸緩緩推向多寶,落在法身掌心。

  多寶道人看了幾眼,覺得這些戒律雖多,但也不算什麼壞事;若是能約束佛門弟子,今後天地間也可少些動亂。

  他道:「就按大士之法推廣。」

  文殊笑道:「遵佛祖法旨。」

  一旁慈航又道:「佛祖,而今南贍部洲雖有不少我佛門寺院,但這些寺院入不得南洲繁華之地,且佛法於凡人之中流傳,往往有偏頗、失實之處。

  不如選一二高僧,於南洲傳大乘佛法,如此可護持教運,也可普渡眾生。」

  「此事頗好,」多寶溫聲道,「那就由觀音大士負責。」

  慈航頓時欲言又止。

  誰提出問題、誰就去解決問題?

  這甩手掌柜做的。

  多寶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法身掌心凝出少許流光,化作幾隻翠綠樹枝,落在慈航掌中托著的玉淨瓶中。

  後天靈根,楊柳枝。

  給了點好處,再安排乾事,那多少也算有點底氣。

  慈航也不好多說什麼,行禮領命,忽又想起了接引聖人此前傳聲叮囑之事,便道:

  「佛祖,不如再給貧僧一二幫手。」

  多寶問:「大士想用哪般幫手?」

  「近日靈山之中盛傳,那金蓮寶池中時時有寶光閃耀……」

  慈航話音未落,那佛像眉心飛出一道金光,法身瞬間化作一丈大小,坐在金色蓮台上,出現在慈航面前。

  一股威嚴盪開,又被多寶隨之隱去。

  「寶光?且引路。」

  咳,才不是因為什麼本能反應。

  慈航和文殊二大士對視一眼,左右做請,引路趕去靈山後山的蓮花寶池。

  那裡距離接引聖人隱居之地較近,故平日裡已是人煙罕至,日頭一長,也不免有些荒蕪。

  多寶難得出大殿,此時興致頗高。

  靈山這些年變化十分巨大,各處宮殿拔地而起,整個靈山都被徹底改造,甚至山體都膨脹了幾分。

  負責此事的懼留孫佛,想將整個靈山修成一個大寺,立為佛祖修行之地,成為萬千佛門弟子心中之聖地。

  不多時,多寶、文殊、慈航到了那寶池側旁,多寶遠遠打量、鼻尖聳動,就這麼一嗅……

  上當了,沒寶物。

  「就是此處?」

  「就是此處。」

  慈航屈指輕彈,一點寶光流轉,寶池頓時變成了透明狀。

  池底,一隻金蟬被層層封禁,正趴在角落微微顫動雙翼。

  多寶自是認出了這金蟬的跟腳,正是那被收做聖人弟子的鴻蒙凶獸,六翅金蟬、金蟬子。

  當年被長庚師弟差點炸死,卻被西方教聖人所救。

  ——多寶雖未露面,卻在自家師尊旁,通過誅仙四劍搭出來的小窗口,目睹了這一幕情形。

  慈航道:「此金蟬可堪大用。」

  文殊卻道:「金蟬性情暴虐,殘忍嗜殺,我佛門之中能人甚多,何必用它。」

  慈航鮮少與旁人爭執,這次卻定聲道:「將它神魂再塑就是了。」

  多寶看出了點什麼,緩聲道:

  「金蟬已如同身死,此刻全憑天賦神通撐著性命,不如就將他神魂以佛法重塑,悉心教導。

  既在此地,便是與我佛門有緣,自可為佛門所用,也可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之理。」

  文殊沉吟幾聲:「佛祖所言甚是。」

  慈航卻無意間看了眼接引聖人的居所,心底輕嘆了聲,繼續商議如何處置金蟬、如何讓金蟬在後續發揮作用。

  她有時,確實是因心慈,總是做些讓自己為難之事。

  很快,他們三個就定下了金蟬的後續命途。

  其實大多都是慈航在言說,多寶和文殊在旁聽著。

  慈航的計劃是這般:

  先讓金蟬養養傷,助金蟬恢復本源,重塑人身,這個過程大概需數百年。

  待數百年後,就讓金蟬於靈山現身,由佛祖收徒、給予跟腳,再找個藉口將他送入輪迴之中,投胎去南贍部洲繁華之地。

  由金蟬自東向西而行,主動將大乘佛法取回南贍部洲,自可在人族氣運匯聚之地宣揚佛法。

  待此事這般定下,多寶打量了慈航幾眼,笑著問:

  「大士,這些話語,出自萬世之佛還是出自天道?」

  慈航怔了下,含笑回道:「不一樣嗎?」

  多寶笑道:「確實,也差不多,那就如此進行,就由大士全程看管了。」

  「是。」

  慈航答應一聲,表情看不出喜怒,心底卻總歸不免幾聲輕嘆。

  這金蟬子今後的命途,就這般被安排了下來。

  它絲毫沒有什麼知情權。

  與此同時,南贍部洲西北,靈台方寸山。

  李長壽心有所感,有些小心翼翼地掐指推算,又禁不住挑了挑眉。

  金蟬將在三百年後出世?《取經人》已經安排上了?

  嗯?

  那不正是猴子學成歸去,跟天庭瘋狂互動的時刻?

  也對,金蟬子好像不只輪迴一次,要在輪迴中走過九次十次。

  金蟬子……

  李長壽表面維持著打坐,暗中開始一陣琢磨。

  自己許久前散出去的、有關金蟬子的謠言,不知道還有沒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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