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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便最終她仍舊躲不開那樣的宿命,但她也仍然感謝,那時能夠出現在街頭,站在人群里,望她一眼的神明。

  這院子裡落了薄雪。

  仍是曾經逐星和少年慕攸一起待過幾多歲月的地方。

  在他筆下,這裡仿佛沒有絲毫的變化,就好像仍是他們當初離開這裡時的那副模樣。

  只是少了一位時常嚴肅的錦袍男人。

  少了那個總會叫慕攸伸出手掌,然後毫不留情地打下戒尺的,他的父親。

  院子裡空落落的,但逐星牽著慕雲殊的手站在那兒,卻總會想起來,曾經她和他在這裡所經歷過的種種事情。

  年少的他站在烏木書案前,一筆一筆地勾描著畫上的蘭花草。

  逐星則站在池塘邊,迅速地伸手從水裡抓起一條活蹦亂跳的紅錦鯉來,魚太滑,逐星還沒走近慕雲殊,魚就率先從她手裡飛了出去,啪的一聲落在了他的宣紙上。

  墨色糊作一團,宣紙已經被魚尾不停拍打時暈染的水漬給浸濕弄破,甚至還有水澤落在了他的側臉。

  少年抬眼看她,有點生氣,「逐星……」

  他這幅畫眼見著便要完成,卻被逐星毀了去。

  再畫已是來不及,所以那天他父親從府衙里回來時,便只當他貪玩,直接拿了戒尺,打了他的手心。

  可當那天夜裡,逐星小心翼翼地捧著他的手,給他已經紅腫的手心塗藥的時候,他卻一點兒都不生氣了。

  他不能生她的氣。

  永遠不能。

  年少時的他究竟給了他的小畫靈多少的寬容?

  逐星或許那時從未來得及在意,也從未深想過。

  少年的慕攸,就好像是細水河畔,拂過春柳的風,也應是盛夏蟬鳴的夜裡,瑩白的月。

  可惜後來顛沛魏都,困在平漾苑內,逐星眼見著那樣幽深的宮苑,那些苦痛的折磨,最終磨平了他還曾年少時的所有稜角,也磨去了他那雙清澈眼瞳里的光亮。

  「逐星。」

  正在她晃神的時候,她忽然聽見他喚了她一聲。

  逐星望他時,正看見他低眉,那雙眼睛裡,映著她的影子。

  那一瞬間,逐星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曾經的那個少年。

  衣袖如雪,明朗清澈。

  那是未經世事挑染,未曾被家亡國破的飄零苦痛而折磨千年的白。

  他似乎是真的放下了。

  不再記著曾經的怨與恨,也不再對於曾經自己沒能救下自己的老師而耿耿於懷,愧疚難當。

  因為陛下說,讓他忘記一切。

  時間不會往復,所有的一切也不會有重來的機會,即便是神仙,也沒有辦法。

  所有鬱結在心頭,千年都難以消解的心結,終於得以消解。

  他也終於,開始為了自己而活。

  找回曾經生活在卞州城裡的那個簡單的自己,也找回曾經那許多被他遺失了的有關於人世歲月的溫度。

  逐星握著他的手,不自禁地笑。

  她與他的這一場重逢,終歸要多謝他來到每一幅畫裡,遇見她,解救她。

  「在想什麼?」

  他在問她。

  「想攸攸。」逐星說。

  曾經極不願意她提及這兩個字的慕雲殊,此刻聽著她的聲音,卻並沒有流露出什麼異樣的神情,甚至連他也開始輕輕地笑。

  垂著眼眉,他的面龐仍然明淨漂亮。

  後來他牽著她的手,走上台階,在迴廊的廊椅上坐下來。

  旁邊的窗戶半開著,仍能看見裡面的陳設,與曾經分毫不差。

  只是少了人的氣息。

  仿佛這裡已經成了一個永恆的清淨地,也再等不來曾從這裡走出去的故人。

  「你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慕雲殊輕聲問她。

  這的確是一個需要考慮的問題。

  一個普通凡人的壽命不過匆匆幾十載,而他即便是成了仙,也沒有辦法能令慕羨禮永得長生。

  更何況,或許父親他,根本就不想擁有太過冗長的壽命。

  因為他總說,世間萬物各有定數,而人之生死,也自有規律。

  就好像曾經的那位帝王即便是奪來了靈藥,也終究未曾自己服下,反而將它灌給了慕雲殊一樣。

  即便是輪迴過後,當年的帝王已將所有的一切都忘記,但他始終靈魂未變。

  他從來都是他。

  而慕雲殊即便是有心想要替慕羨禮延續生命,也始終無法讓他跳脫出凡人的輪迴命數,獲得永生。

  因為靈藥只有一顆,而昔年的滿天仙神也早已隕滅得只剩下九天之境的那些了。

  再沒有更多的靈藥,能夠令一個人真的長生不老了。

  慕雲殊所能做的,就是盡己所能,滿足父親的所有願望,再想辦法讓他儘可能地活得長久一些。

  但他終究,沒有辦法陪伴他太久。

  因為他和逐星容顏不老,再十年的時間,或許他和逐星都將離開這裡。

  「去九天之境!我們去看看神仙住的地方!」逐星說。

  「去那裡容易,可要出來,卻很難。」慕雲殊提醒她。

  逐星瞬間就想起來晏靈川之前失去自己的軀殼不說,還被鎖了大半的修為……她連忙搖頭,「那我不去了!」

  「到時候再想吧!」

  逐星決定先不糾結這個問題,「現在要是說好了,那以後我或許又有別的地方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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