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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常侍說,自她走後,他整晚整晚地睡不著。不再碰畫,不去芳華宮。他創造的恐怖的牢獄,撬開無數貪官污吏的嘴,可與此同時,他也用牢具虐待自己。

  養傷就要十多天。

  用疼痛來維持清醒,告訴自己有必須完成的事。

  他說,這世間,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呢,死又有什麼可怕,他只怕活得渾渾噩噩。

  崔常侍是知道白妗是誰的,搖了搖頭道,「白天忙公務,晚上就酗酒,日夜顛倒來過,真當自己是鐵打的身子!直到一年前有疑似是娘娘的消息傳來,才慢慢地好了些…」

  絮叨的話語成了聒噪,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白妗只是喃喃,「我不知道…」

  竟不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那三年。

  春夏被她帶走,冬天留給別人。

  剩下秋天,獨自枯萎,又獨自成熟。

  ……

  難怪,他性情大變。

  難怪,他千杯不醉。

  這日晨起,白妗摟著他的背,沒讓他走,悶悶地說,「那時候,我給你留的東西,你沒有看到麼?」

  離開的時候,她明明將東西都留在了安虞鎮。

  丹書玉令,石室仙機。

  玉空見拿到的那一份,並不完整。而留給他的,才是千真萬確的前朝秘寶。

  如果他想,完全可以動用這筆財富,對於彼時入不敷出的大昭國庫猶如活根之水,必定能省去他很多力。

  姜與倦彎彎眼,從榻上起身,捧來一個匣子,打開鎖扣,裡面是手鐲,還有一本棋譜,它們原封不動。

  底下壓著一根雕著仙鶴、振翅欲飛的白玉簪,白妗愣了愣,他卻將簪子與梳子一併,放進她的手裡:

  「妗妗,為朕綰髮。」

  坐到銅鏡之前,烏髮柔順地垂下。

  一如那年,她獲封昭媛之時。

  她站在他身後,淚水滴落在木梳之上,洇開一抹暗痕。

  「哭什麼?」從銅鏡里看見她紅紅的鼻尖,姜與倦笑她,「都是孩子娘親了,還這麼愛哭鼻子。」

  抬手,握住她在肩頭的手指,「別哭啦。」

  白妗默不作聲,給他理順打了結的一綹長發。

  「剪下來吧。」他忽然說,而後與她的一束青絲纏繞在了一起,妥帖收進香囊之中,掛在腰間。

  回摟住她,笑得滿足,「宮裡的老人說,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朕覺得寓意極好。」

  白妗靠在他的懷中,閉上眼睛。

  在心裡一遍一遍說,對不起。

  對不起。

  *

  白駒過隙,春華眨眼而逝,冬日被大雪裹挾著呼嘯而來,年關將近,城中有名的戲班子進了宮來,要演一出梁祝,陛下卻頻頻蹙眉。

  「不好。」

  「哪兒不好?」

  姜與倦說,「梁祝我是讀過的。這故事裡的人,命很苦…」

  白妗笑道,「最後不是化蝶了麼,還是美滿的。」

  他卻嘟囔著,搖頭,「沒有相守,不好。」

  白妗抱著女兒,失笑。

  後宮沒有姐妹,白妗只得跟皇后、寧妃,現在的太后太妃們湊一起看戲。

  年年都演一樣的戲碼,她們提不起興致,太后的神色也不咸不淡的,心想一會去誰宮裡打幾圈葉子牌,哎這一把老骨頭真不想動,不然一會讓她們留下來吧。

  那班主見大家都反應平淡,唯恐惹得貴人不滿意,忙趁中場休息時作揖:

  「娘娘們莫惱,還有絕活兒呢!」

  他說的「絕活兒」,就是最近新排的戲,城裡都演過一圈了,反響熱烈,絕對出不了錯。

  台上又是,白妗越看越覺得眼熟,這這這透著一股濃濃惡俗風氣,不就是杜相思的即視感,還什麼城主妖姬?

  白妗快要淡定不下去了,誰品味那麼可怕啊竟然給編成了戲曲,根本沒眼看!

  她這邊坐立不安,沒想到這一折子戲卻吸引了太后們的注意。果然一個個樂起來,看到精彩處還會說一聲「賞。」

  故事雖說荒誕了一些吧,但蠻合胃口,一波三折,主角倆也不似往年那嘰嘰歪歪的生離死別,倒是熱熱鬧鬧。

  看戲,就是圖個樂子不是。

  誰不喜歡團圓啊?

  連陛下也喜歡。

  這喜歡體現在,尤其青睞成雙成對兒的東西,有個士子寫文章寫得很好,陛下極為欣賞,當即賞了一隻象牙的碎玉紋酒具,沒想這酒杯是一對的,一隻賞出去,另一隻就單著了。

  於是皺皺眉,把剩下的一隻連夜送到了人府上。

  這下誤會大了,士子以為陛下非常賞識自己,大喜過望,寫了一首詩稱讚陛下多麼多麼的英明神武,後宮多麼多麼的和諧,與娘娘多麼多麼的舉案齊眉…

  舉案齊眉?這詞兒能亂用?

  昭儀是妾,你說一個妾跟陛下舉案齊眉?

  大不敬!

  藐視皇威!

  當今陛下可是出了名的嚴厲!

  這士子出盡風頭,早就惹人眼紅,是以眾人翹首以盼,就等著他被扒一層皮!

  士子也覺得自己完了,抖抖索索地進了宮一趟,出來的時候,卻在宮門外跌了一跤,又哭又笑,莫非嚇瘋了?

  卻是樂瘋的,陛下——又重重地賞他了!

  不知何時,民間興起了一項活動,那就是,模仿皇帝的口吻寫情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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