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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怔然片刻才聽出那是白雲城的信號。

  大船靠過來,小船上的人慌不擇路地把死屍的碎片丟入大海。

  只有十幾日苦苦打熬著不肯踏過那道門的葉孤城手裡還拿著一截殘肢,仿佛這條船上只有他一個人是吃了人的。

  他終是沒有咬下去,腐敗的骨肉從他手中掉落。

  船上的其他四個人忙著與他切割,對著大船哭泣、呼號、乞求、癲狂,大船上的繩索拋了下來。

  少年站起身,白衣殘破灰暗,衣下幾乎空無一物,在海風裡像被吹動的鳥翼獵獵作響。當大船上的繩索垂下來的時候,他只輕輕抓住它,便被繩索帶起,躍入高聳的船舷之內,輕如駕雲而去。

  他連頭都沒有回。

  在這亂紛紛、鬧哄哄、欲望橫流、殺戮無盡的船舶中、滄海上乃至於塵世間,他將只剩下堅守、拒絕、和緘默。

  去萬梅山莊的中途,西門吹雪喊陸小鳳停了馬車,車行已久,他需要給葉孤城再餵一次藥。他把藥汁強灌進去,手法和之前一樣敏捷,他完全沒有料到會引起葉孤城如此強烈的反應。被失血和發熱折磨得幾乎沒有知覺的人噴射般地嗆出藥汁和淤血,臉上的神情痛苦得像是吃了死人,陷在噩夢裡出不來。連坐在一旁看的陸小鳳都嚇得從車轅上跳下來。

  西門吹雪微微皺起眉頭,但是身邊也沒有可用的僕役,還是自己幫他從嘴角和下頜揩掉了那些污跡。

  然後西門吹雪看見葉孤城睜眼看著他。

  ☆、六、滿目霜花雲弄雪1

  失去意識之前,他最後看到的是西門吹雪白衫的下擺和蒼白的臉,連明月都失色。

  睜開眼的時候,最初看到的還是西門吹雪的白衣和蒼白的臉,猶如月再臨。

  那些被噩夢和黑暗禁錮的時間仿佛消失了。

  白雲城主寒星般的眼睛此刻懵懵懂懂的。

  之前雖然照料了他兩日,但那兩日葉孤城都是幾無知覺,如今四目相對,西門吹雪略覺尷尬,他起身拉開了距離。

  想他心中或許有疑問,西門吹雪道:「是我。」

  回答了所有問題的兩個字。

  殺你的人是我。

  救你的人是我。

  帶你走的人是我。

  你所想到的西門吹雪也是我。

  經過緊張的兩日行車,西門吹雪的唇邊和下頜長出了青色的鬍渣,多了一點滄桑,平添二分暖意,看起來倒不像之前那樣冰冷。

  葉孤城聽見這兩個字,會意地笑了一笑,闔上眼。

  西門吹雪心中愉悅,臉上不動聲色,道:「我來駕車」

  陸小鳳手裡提著小馬鞭:「啥?」

  西門吹雪輕鬆道:「這兩日你辛苦。你坐車,我在外面透透氣。」

  現在陸小鳳和葉孤城待在車裡,陸小鳳的眼睛直往上翻。

  倒不是陸小鳳對身邊安安靜靜的朋友有什麼不滿,而是西門吹雪抱姑娘似的把人抱了兩天,人一睜眼他跑出去透氣了,這猴年馬月才能追到手。

  半途中清醒,疼痛顛簸,實在比昏迷還要難受,倚坐起來更覺暈得天旋地轉,葉孤城是即便你殺了他他也耐得住不吭聲的人,昏一陣醒一陣地捱著。陸小鳳奔波二日,入耳只有勻稱的馬蹄聲,他累得先睡熟了,不由得滑向一邊,一頭壓靠著葉孤城的肩膀。葉孤城手都抬不起來,更別說推動陸小鳳,此時便是不想忍著也只能忍著,一頭冷汗撐住陸小鳳這一靠。

  西門吹雪把陸小鳳叫醒換班的時候差點要跟他動起了手,最後還是忍住去配藥。

  陸小鳳無心之失,帶著睡意嘟嘟囔囔:「我都說還是我駕車……」

  四人在路上行了四日才到萬梅山莊。秋聲已瑟瑟,山莊風物依舊宜人,只是遠歸的莊主看起來略帶幾分憔悴。人言總比車馬快,莊中已得知西門吹雪決戰取勝,江湖上亦傳開「明月夜,紫禁巔,一劍破飛仙」的傳言。西門吹一笑置之。

  馬車停在莊內,打發了棺材車,西門吹雪看著葉孤城,他自從醒來便不肯讓人抱了,西門吹雪問道:「給你找個擔架?」

  葉孤城:「行。」

  西門吹雪點點頭。剛才也就是那麼一說,萬梅山莊中並無準備,他沉吟片刻,仍舊上手把人抱出來,送進寢室里,擔架什麼的,就當沒說過。

  其實沒什麼好避諱的,連續幾日照顧一個瀕死的病人,可不是裹裹傷喂喂藥那麼簡單,該看不該看的都看光了。康復的日子還有的是,西門吹雪十分淡定。

  進了萬梅山莊,從無外人上門,西門吹雪從容安排,喪儀如期進行,空棺材裡放了決戰那天沾血的衣服,就讓它自個兒入土為安,再樹個墓碑陪伴著它。

  葉孤城現在已經非常熟悉他在萬梅山莊所住的客房,連日臥床的無事可做讓他幾乎快要記住牆壁四角的任何一個微小痕跡。西門吹雪給他把劍放在手邊,伸手就能握住的地方。他很懂他們這種人的心思,心思若能落在劍上,便不會總覺得身在異鄉。

  比起白雲城居所的單調枯寂,萬梅山莊的布置,算得上舒適考究,還帶一點雅致趣味。

  如今看來西門吹雪似乎不是他想像中那樣的人。

  不過他也並未真正想像過西門吹雪是什麼樣的人。他早已成為一個自我中心的人,即使是西門吹雪,他也從未想要過花心思去知己知彼。陸小鳳覺得他們像是知己,其實只不過是他憑著自己的經驗去判斷西門吹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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