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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召也說不好自己氣什麼,他以前不這樣,但跟白歷在一起,情緒起伏似乎就變得格外大。

  兩人沉默著坐在醫院的長椅上,陰鬱的穹頂把周圍都壓成一片淺灰色。

  白歷的手沒抽回來,陸召也沒放手。他把白歷的五指掰開,讓傷口平攤,噴霧噴上去的藥粉附著在傷口上。

  周圍的人來來往往,護士醫生跟病號,路過得都看他們兩眼。

  「我沒想怎麼樣,」白歷忽然開口,「我就是不想你也被這種破事兒影響。」

  陸召聽到那個「也」字,下意識側頭看了一眼白歷。

  白歷靠在椅背上,沒看陸召,半垂著眼盯著地面,隔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以前沒覺得,剛才那個崔什麼什麼的,說我裝得跟個『正義使者』似的。我感覺他說的好像挺對。」

  陸召皺著眉想說話,就聽見白歷又說:「不是說『正義使者』對,是他說我裝,我覺得沒說錯。」

  或許是天色壓得人難受,白歷的聲音明明不大,但在這個環境下,竟然顯得有些沉甸甸。

  「我以前覺得我還挺厲害,挺牛逼,帝國最帥混凝土,機甲碎成那樣我也就是斷條腿,命硬得很,被人背後說兩句,被小道新聞編排編排算的了什麼,不痛不癢的。」白歷淡淡道,「我今天發現不是這麼回事兒,我特在意,我其實受不了別人那麼罵我,也受不了他們戳我傷口。但我能裝,因為我不裝就沒別的路走了。」

  他要是不裝,小時候一場一場的晚宴上那些探究的目光就能逼得他抬不起頭。他要是不裝,就真的只剩下狼狽退伍的可憐形象。

  人活著就得裝,不喜歡的事兒要是必須得做,就得裝著喜歡,改變不了的現狀,就得裝作不在意。別人是不是這樣白歷不知道,但白歷能想到的處理方法就只剩這一條。

  他不願意別人看見他軟弱的一面,所以就一直裝得像個混凝土。

  「這就跟打麻|藥一樣,只要打上去了,就算傷口肉眼可見的往外冒血,你都感覺不到疼。」白歷側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所以就覺得是自己厲害,就可勁兒打麻|藥,什麼時候廢了都不知道,我說人就是這樣一點點毀掉的不是騙你,是真的。」

  陸召的心臟像是被捏了一把,擠壓得變了形,悶得難受。他嘴唇動了動,說不了一句話。

  他其實很懂這種感覺,他爬上來這麼多年,別人走不了的路他也走過來了。

  別人走不了,是因為受不了這種痛苦。陸召再強悍,也是個有感情的人,他現在不在意是因為他麻木了,但人從有感情再到麻木,都需要一個過程。

  就像白歷,就算是給自己的精神打了麻|藥,他其實也是知道自己在承受傷害的。

  「但藥勁兒遲早都要過的,等藥勁兒過了,才會發現自己哪兒哪兒都是疤。」白歷說,「陸召,我已經這樣毀過一次了,我不想你也這樣。」

  他捏了捏陸召的手。

  「你身上的疤也夠多了,」白歷說,「要是因為我又添一個,我真的受不了。」

  他的藥勁兒過了,不裝睡了,醒過來了。

  但陸召跟他不一樣,陸召很清醒,所以能更直觀地感受到這些沉重的折磨。白歷可以忍受自己垃圾一樣的人生,但他受不了陸召的人生因為他而被抹上一道黑灰。

  陸召抿著嘴唇,他的手被白歷握著,白歷的傷口皺在一起,貼上他的手心。

  「白歷,你從來都不知道你最大的問題在哪裡。」陸召垂著眼,摸了摸白歷的指尖,「你活得這麼累,不是因為裝,是因為你老他媽要當個好人。」

  白歷沒聽明白。

  「既然怕腿受傷就別替別人擋那一下,想回軍界就選最簡單的那套方案,看不慣的人揍了就別覺得難受,」陸召的聲音很平靜,「你就是個普通人,更要命的是你還是個心軟的普通人,卻非得拿聖人那套標準往自己頭上套。」

  白歷想反駁,但發不出一個音節。

  「你覺得累,覺得噁心,是因為沒人能給你同等的回應。」陸召掰開白歷的手,看著那兩道劃痕,「你不是把自己裝得很強,你是裝作不需要回應。」

  所有的付出都希望得到同等的尊重,這是大多數人類都有的心態。

  但白歷這麼多年,在這個漏洞百出的世界裡一直沒有等到這種回應。

  他在軍界摸爬滾打,沒有得到一朵卡麗花。他對白櫻伸出援手,沒能得到哪怕一瞬的回握。他對周圍的人報以平等的視線,卻只能得到各色的眼光。

  白歷靠在長椅的椅背上,忽然覺得這麼多年的不甘有了一個明確的答案。

  原來是這樣。

  原來我他媽是這樣一個普通人,白歷想,我需要認可,我需要誇讚,我需要善意,我需要被回饋同等的愛。

  即使知道並沒有「付出就一定能得到回報」這個規則,但人類總是希望能得到回應。

  他沒有得到過,所以他打心底其實從來都不甘心。他錯在明明不甘心,卻還要裝作不在意。

  「我是個傻幣,」白歷看著頭頂的樹枝,喃喃道,隔了幾秒,他小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特齷齪,付出了就想著要回報。」

  陸召沒有吭聲,只是搖了搖頭。

  白歷轉過頭看他。

  陸召握著他的手,在他手心的傷口上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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