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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孩子直到五歲,仍是經常賴在兩人懷裡,連路都很少走。主人對著她和她母親,總是有用不完的耐心,往往一句話不到,便已笑出聲。

  那些日子的每一天,如今回想起來,都帶著阿檸無憂無慮的笑聲,寧和安靜。我也覺得踏實,每一天只想著院中的花木該澆水、晚飯做些什麼、阿檸又長高了需得換一身漂亮的衣服。

  青睚劍上的血,仿佛已隔了厚厚的紗,在記憶中幾乎快被掩埋。

  阿檸才幾歲時,主人就開始為日後旁人娶走這丫頭而煩心。這時,夫人總要笑著拿那些酸詩來打趣,說女兒必定像她一樣,被個花言巧語的小白臉壞蛋騙走,讓他早早接受現實。

  主人就會驕傲又自信地說,這世上能騙到他的人會有,但能打贏他的可沒有。

  夫人真切地擔心起來:「那咱們阿檸豈非嫁不出去了?」

  我記得那時聽到的是——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等阿樓大了離開家,你我就這樣看顧她一輩子,也挺好。」

  可是,這句話沒能實現。沈夫人不僅沒能活到看顧阿檸一輩子,甚至都等不到阿樓長大離開家。

  劍聖年少時不肯將天下仇家放在眼中,卻不知自己有一日會有妻有子,以一種極端慘烈的方式記下了仇家的名字。

  夫人的傷口侵入很厲害的毒,我永遠也忘不掉,那日年輕的劍聖出去一夜,天剛擦亮時進屋,身上濃重的血氣熏得我都要作嘔。

  阿檸懂事地不哭出聲,眼淚卻止不住,阿樓也跪在床邊不肯動,倔得很。

  或許兄妹倆也知道,那就是最後一面。雖然阿檸認真地和我們說,一定要將她娘親帶回去。

  沈夫人留下的最後的話是:「就是可憐咱們的女兒,她才那么小,就沒有了母親。你得答應我,要照顧好阿樓和阿檸。」

  愛聽他講江湖事的那個姑娘,最後死在了他的懷裡。

  他抱著人痴坐一夜,我叫也聽不見。

  天亮時,他帶著心愛的姑娘回家。一路上,他沉默地沒有說過一句話,眼中也看不到任何一個人。

  若不是阿檸差點死掉,我以為主人會這麼沉默下去。

  他選了很久,最後選在南疆桐湖鎮外,一個遠離江湖又山明水秀的地方,很適宜栽種各種花,離我們曾經的家不算太遠,又不會近到能與王家人往來。

  我們不會遇見任何舊人、舊事。

  那是徹底息劍的開端,江湖上還以為劍聖不可能真的放下青睚劍,過幾年就會重新回來。

  可我知道不會了,他已經再也沒有拿劍的興致,或者說,他失去了對世上事物的一切興致。當年他失去對江湖的興致,有人將他拉入另一段純淨快樂的日子,但如今這些灰暗再也無法結束。

  阿檸漸漸長大,廚藝也很好,也很活潑,數算像她母親那樣出眾,就連武學的資質也很像。

  主人非常寵她,甚至有意放任她武學不精。或許是因為失去了一個姑娘,所以對他的小姑娘更加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保護。

  和阿樓不同,對待阿檸他總是很矛盾。既恨不得織一張大網,就讓他的小姑娘一輩子快快活活生活在遠離江湖的這一方小天地,哪裡也不去;又看著阿檸自己一日日苦練劍術、對武林的憧憬一日大過一日,深知她有著莫名奇妙的執著。

  隨著阿檸長開,主人開始愈發忌諱提他從前的江湖事,不願聽阿檸問起,我也不敢多說。

  他這些年老得很快,兩鬢染上白,唇邊沒有一絲笑意,除了那些花和海棠樹,對任何事都無所謂,衣著普通。他曾經最愛乾淨,總是要一塵不染,讓妻子每日都得幫他特意把衣服打理得妥妥噹噹,花上不少世間。

  阿檸成了他在這世間最珍惜的寶貝,主人將她保護得很好,她從小到大一直保持著陽光活潑,乾淨如同明亮剔透的水晶。

  可是阿檸還是走了,她嫁人的前一晚,雖然已經長成個大姑娘,仍舊像小時候那樣跑過來抱著我哭,叫我「姑姑,阿羅姑姑。」

  我的心都要被她的淚浸透了,我從沒有那樣難受過。

  我們的小姑娘,從小捧在手心裡的小公主,也要離開了。

  主人心中的傷痛比我還要重上十倍。

  風月門的掌門前來觀禮,他擅畫花鳥,聽聞主人喜好養花,便將自己的花鳥得意作送為賀禮。可他哪裡知道,這些花再好,此後也不會有人費心栽了,因為夜中納涼賞花的那兩個姑娘,他都已經失去了。

  阿檸出嫁時穿的那身裙子,比最熱烈的海棠還要更紅更艷,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子。

  他在樹下喝了一宿的酒,喝到最後眼都花了,手也握不穩酒壺,像是老了十歲,已經是一個無法忽視老態的老人,再看不出一絲當年意氣風發的影子。

  他握著酒,頑固地問我,又仿佛是在問自己,聲音被夜風打得不穩,空洞得仿佛一觸就碎的脆弱薄冰,卻又透出一股急切來。

  「阿檸是嫁給自己心上人了對不對?柳燕行的病治好了,是嗎?」

  那是時隔十幾年,我再次見到他惶然無助的樣子。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所以告訴他:「對,阿檸嫁給了心上人,柳燕行也能陪她到老,不會像她母親那樣太早離開。她一定會快樂地過好這一生,咱們已經可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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