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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一次他寫給榮靖的信都很長,有時洋洋灑灑近萬字,而榮靖寫給他的信卻很短——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行軍作戰的間隙,能湊出時間摸筆已是十分不易,寫來的書信時常筆跡潦草,需細細辨認才能猜出她說了些什麼。

  不過猜不出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榮靖寫給杜榛的書信,往往不談家國大事,只是敘述自己每天的見聞,流水帳一般,簡要而又絮叨的說自己某年某月碰上了兇狠的敵軍,受了傷,傷在哪,又或是軍中糧食粗糲,她吃飯時又被噎住了喉嚨,在軍師面前十分丟臉云云。

  看這看著,杜榛的臉上浮起了一絲笑容,不是信中的內容好笑——榮靖此人不是詼諧的性情,無論寫什麼都是平板的語氣,透過字裡行間,可以想像她板起面孔提筆的嚴肅模樣。但杜榛就是很想笑,手指輕輕拂過由妻子寫下的每一個字句,眼神溫柔。

  然而看到信末結尾,他的目光忽然微微一變。榮靖在書信的最後一頁只寫了一行字:代問舅父安否。

  舅父便是指杜榛的父親杜雍,他們夫妻二人在成為夫妻之前,是表姊弟的關係,杜雍是杜銀釵的兄長,榮靖從小就管杜雍叫舅父,這習慣便是嫁給了杜榛之後也未曾改變。

  杜榛放下書信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之後離開書齋,一身青衫匆匆掠過幽靜雅致的重廊,分花拂柳穿過春景明媚的庭院,擺明了是要出門的架勢。公主府內如杜榛一般成日優哉游哉的僕役被駙馬驚動,連忙過來問他想要去哪裡,他說:「備轎,去韓國公府。」

  杜雍爵位韓國公,所以說杜榛這是思念家人想要回去看看?下人揣度著主子的意思,然而不經意一抬頭,撞見杜榛一雙如同覆上了寒冰的眸子,即刻意識到自己心中的猜測有誤,不敢多問,只低頭退下,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杜榛交待的事情。

  韓國公夫人康氏今年不過三十。

  三十歲的女人,穠麗美艷,臨風站立庭院之中,比起薔薇芍藥,更有醉人的風.情。她一身淺淡色系的裙裳,月白長襖、水綠馬面,長襖細看有金絲暗紋,卻是略顯老氣的祥雲如意,馬面裙素淨,素淨的像是她腳下潺潺流過的渠水。桃心髻上綴明珠,一品的南海蚌珠白如雪,襯得她發色烏黑如墨,然除了這幾顆珠子及腦後三五支金釵之外,發上再無別的什麼裝飾,渾身上下最為搶眼的,是立領之上血紅的寶石,大拇指蓋一般的石頭打磨的渾圓,牢牢扣在她的脖頸,嚴實的勒住她的脖頸,不叫那象牙色的肌膚露在人前半寸。

  康夫人已不再是二八少女,過了世人口中所謂「妙齡韶華」的年紀,但相比起她老態龍鐘的丈夫來說,她仍然是年輕的、鮮妍的,極盛之時的春景凝於她的眼角眉梢,她便是如現在這般淡施妝粉,也面有桃花一般的艷色。

  她在庭院之中漫步,身後是兩個侍女亦步亦趨的跟著,前方李樹花開得茂盛,沉甸甸的繁花壓在枝頭,她摘下了最好的那一朵,下意識的想要別在鬢邊——這世上大多數的女人都是愛美的,她自然也不能例外。然而想了想,她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手一松,將那朵被她摘下的李花輕飄飄的扔進了泥濘之中。

  她的丈夫不喜歡她過於明艷的模樣。

  杜雍的年紀足以做康氏的父親,對於年輕的妻子,他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嫉妒,嫉妒她建康的身軀、靈動的眼波,那是他無論坐擁多少財富都無法尋回的生機,貴為國公的他,衰朽皮囊之中只剩下死氣。

  自端和帝即位之後,杜雍便病倒了,病中的杜雍越發的陰鷙多疑,他在皇太后面前是卑躬屈膝的好臣子,在女帝跟前是慈愛病弱的好長輩,在自家府邸,卻是說一不二的陰雲、噩夢。

  康夫人想讓自己的丈夫去死,已經想了很久了。奈何她等了這麼多年,杜雍始終還是吊著一口氣,遲遲不肯見閻王。

  康夫人嫁入韓國公府的時候只有十多歲,是個純淨懵懂的少女,她聽說杜雍為了娶她,休棄了府中的嫡妻,有人恭喜她說她命好,無需陪一個男人歷經風霜摧折,十幾歲就能做誥命夫人。年少的康小娘聽著這些恭賀,心中只覺得冷,從那時起便對自己未謀面的丈夫產生了恐懼。

  她被打扮的花枝招展,用盛大的禮節抬進了韓國公府。她不是杜雍的妻子,是為了慶賀宋、韓兩國公結為同盟而贈送的禮物。杜雍娶她那日,聽說那個被休棄的元妻曾闖到韓國公府門前破口大罵,說杜雍拋棄糟糠必有報應,她等著看杜雍被天打五雷轟的那一天。

  可事實上沒過多少年,這個可憐的女人就因病去世,她沒能見證杜雍的死,反倒是走在杜雍的前頭。可笑可嘆。康氏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運氣好一點,為杜雍送終。

  「夫人,咱們還是快些吧。」身後的侍女小聲的催促。

  每天早上康氏都需要來到她丈夫那間充斥著藥腥與腐臭的房間中,侍奉她丈夫喝藥。杜家不缺僕人,可她不這樣恭謹的侍奉著,便不能讓他那位多疑的丈夫相信她的忠貞。

  其實康氏對他哪裡有什麼忠貞可言,一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難道還指望被她全心愛慕著麼?她呀,不過是迫於形勢不得不低頭罷了。所以她這一路上走走停停,想方設法的拖延。

  不如就跳下去吧——走過拱橋的時候她是這樣想的。她實在是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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