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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殊容緩緩鬆了口氣,沿著落日的方向回家。

  他的心情難得放鬆,直到推門前眉宇還是舒展的。很可惜,他的輕鬆並沒有持續多久。

  地上有一道蜿蜒乾涸的血跡,從客廳蔓延到臥室。

  女人打碎了花盆,用瓷片劃破了手腕。

  醫生說幸好送來得早,僥倖撿回一條命。

  回去後季殊容把家翻了個底朝天,各種能劃破皮肉的東西都被他扔進垃圾桶,連原子筆都不放過。

  女人揪著他的衣服打他罵他,季殊容從未跟她發過脾氣,這次卻沒忍住。

  他驀地反握住女人的手腕,上面纏著紗布,他狠狠地攥著,沒留一點力氣。

  血很快浸濕了紗布,女人疼得臉都白了。

  「你為什麼不去死?」他說。

  這句話早在他肚子裡輾轉了千萬遍,現在終於說出口,季殊容只覺得痛快。

  互相折磨這麼久,愛恨混在一起,有時候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什麼感情。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女人真的聽了他的話。

  那是個陰天,晚上下了一整夜的雨,早上醒來還是灰濛濛一片。

  昨晚女人鬧了很久,季殊容索性睡在沙發上,一睜眼就能看到她的臥室。

  他翻身坐起,悄無聲息地去廚房做了一鍋麵條,然後等了一陣,女人一直沒出來。

  麵條放的時間太久,再不吃就要涼了。

  季殊容單手端著碗走向臥室,見她閉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屋裡拉著窗簾,昏暗中他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差點摔了碗。

  他把麵條放在一邊,把掉在地上的被子撿起來,手指忽然摸到毛茸茸的一團,像極了他的三月。

  女人一向很不待見三月,季殊容心裡咯噔一下,猛地掀開被子。

  三月躺在地板上,已經沒了呼吸。

  它旁邊是散落一地的白色藥片,微微張開的嘴裡還有未融化的一片。

  季殊容在那一瞬間意識到什麼,他推了推女人早已冰冷的身體,顫抖著叫了一聲:「媽……」

  再後來的事他記不清了,連在夢裡都會下意識逃避。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變得不對勁的。一開始是失眠,後來會無緣無故地難過煩躁。

  他會砸東西,像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人一樣,砸得遍地都是碎渣,然後沒有知覺似的赤腳踩上去。

  好像是疼的,但很舒服。

  他迷上了喝酒抽菸,從白天到晚上,再從晚上到白天,晝夜顛倒,渾渾噩噩,有一次菸頭扔在了沙發上,差點引起火災。

  幸好許劭來得及時,把燒壞的毛毯撲滅,然後拖著他去醫院。

  醫生說他確診為抑鬱症,需要接受治療。許劭每天都會去看他,帶吃的,帶書本,還要給他補課。

  高考在即,他的同學們都坐在乾淨明亮的教室里埋頭苦學,只有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失神。

  如果他的人生軌跡沒有出現偏差,他應該會在藝考中大放光彩,帶著鮮花與掌聲走向他一直期盼的未來。

  但人生沒有如果,他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他沒參加高考,沒有大學可以上,身體好點之後也找不到什麼像樣的工作。

  最終還是許劭向他伸出援手,讓他留在公司。

  那時候季殊容的病情好轉很多,正常時候看不出絲毫端倪,他會笑著開玩笑,對誰都是春風和煦的模樣。

  他對許劭說:「說實話,你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因為暗戀我?」

  許劭差點嗆死,臉紅脖子粗地瞪他:「老子是直的!老子有媳婦!」

  八字還沒一撇呢,還媳婦。

  季殊容笑笑,沒再提起這事。

  他在公司就是個閒職,送個文件出個差,沒什麼壓力,但也不會閒著。

  某次出差路上跟一輛車發生了刮擦,好巧不巧,車主是他的老同學,當年最愛扯著他去操場打球的楊瀟。

  楊瀟可能覺得他太閒了,晚上都不給他留,要死要活地求著他去酒吧調酒。

  季殊容無奈之下答應了。

  他其實能理解許劭跟楊瀟的良苦用心,醫生說不能讓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所以這兩個人拼命給他找事干,逼得他連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

  季殊容面上不說,心裡是感激的。

  他每天按時上班,按時去酒吧,按時去見醫生,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但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都是假象。

  他的病就像是個不定時炸彈,一旦爆炸就會粉身碎骨。

  割腕那次純屬意外,他只想試試新買的水果刀有多鋒利,剛劃了一下就被楊瀟一把奪走。

  鮮血止不住地流,他又被關進了那件慘白寂靜的病房。

  吃安眠藥那次是蓄謀已久,他特地在網上查過劑量,倒了滿滿一掌心,沒喝水,直接往肚子裡吞。

  好幾片卡在嗓子上,上不去下不來,苦得要命,他卻無動於衷。

  他一個人坐在陽台上,外面風雨交加,玻璃映出他面無表情的臉。

  他很久很久沒見過自己笑起來的樣子了。

  季殊容想,都快死了,給自己留個好臉吧。

  於是他扯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忽然想起女人死的那晚也是這樣大雨傾盆,一切都是冥冥註定,他到最後還是變成了跟女人一樣的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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