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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從凌煙閣裡帶回來的帕子。
方才更衣時,他像沒察覺似的,看也沒看那帕子,替他寬衣的內侍也十分自覺地沒多話,只在劉康眼神的示意下,將那帕子小心地擱在他稍一轉頭便能看到的地方。
然而此刻看著那塊輕軟的絲帕,他心裡卻是止不住的火氣。
「都下去吧。」
他從榻上站起來,猶豫著是否要提槍出去松松筋骨,可在殿中踱步片刻後,終是將目光重新落在那塊帕子上。
他咬緊牙關,微微眯眼,一步一步走近,猛地將其攥入手心,快步朝內室走去。
第15章 風寒 擺一場秋日蟹宴招待魯國夫人。……
楚寧在凌煙閣里著實被折騰得有些累了。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蕭煜的身邊,始終半闔著眼,一句話也不說。
夜風吹過,她攏緊衣衫,卻仍是忍不住哆嗦起來。
「受涼了嗎?」蕭煜伸手摟著她,輕聲詢問。
他這時候情緒暫時平靜下來,才憶起方才的自己比平日更蠻橫了些,且現下已近入冬,傍晚寒意瘮人,也不知她是否在窗邊多吹了風。
楚寧腦中昏昏沉沉的,聞言心底一陣煩躁,卻仍是耐著性子回應:「大約是吹了風,頭有些疼。殿下如何?先前病了那麼久,好容易養好了,可不能再著涼了。」
蕭煜扯了扯嘴角,將她摟緊些,搖頭道:「我沒事。」
他雖體弱,可也未到弱不禁風的程度,先前只是因為以身試毒,又連日疲勞才會忽然病倒,現下無數的補藥灌下去,早已好了。
回到萬春殿後,蕭煜便將楚寧扶回寢室躺下,又吩咐人熬了薑茶湯來。
大約因情緒暫時得到了安撫,他此時格外有耐心,親自端著茶碗,一勺一勺將甜中帶辣的茶湯餵進她口裡。
屋裡闔上門窗後,再沒有冷風吹進,楚寧這才覺得舒坦些。
她靠在枕上飲過薑茶,慢慢將百福殿裡見到齊沉香的事一一道來。
「想來太后今日令我前去,便是想通過我向殿下透露齊家欲與聖人結親的意圖,好給殿下多多施壓。」
蕭煜聽罷,面色自然沉下,好在他本就料定太后今日的召見別有用意,方才又已發泄過一回,這時候倒沒顯出那副陰戾的面目。
「果然,到底只是外戚啊。」他這一聲嘆,既有鄙夷,又有嘲諷,「知道壓不住他,便轉而討好來了。難怪先前還聽聞齊穆私下派人將衛家人人尋來了,恐怕不久就該入宮了。只不知我這位叔父是否會像先帝那樣領情了。」
蕭恪之母親衛才人出身寒微,聽說家中世代居於兗州,代代務農。當年兗州鬧饑荒,衛家父母難以維持生計,為了讓女兒能有口飯吃,才讓她入掖庭宮做了個最底層的雜役宮女。
至於齊穆去尋的衛家人,應當是指衛才人的弟弟,即蕭恪之的親舅舅衛壽。
依照禮制,他的生母已被追封為太后,待這位親舅舅來了,應也要封公爵才是。
楚寧想了想近來見到的蕭恪之的行事風格,不禁在心裡暗暗搖頭。
他可與先帝蕭濂完全不同,平日雖少言寡語,可心中想必早有成算,不會輕易動搖,齊家這樣的示好,在旁人眼裡十分重要,可在他那兒,興許根本不值一提。
她拿帕子擦擦額角因飲薑茶而滲出的一層薄汗:「我只管瞧此事對殿下是否有別的影響。」
蕭煜頓了頓,握著她的手強笑道:「橫豎咱們是落著下風的,太后此舉也不過是想讓我亂了方寸罷了,你別擔心。」
楚寧點頭,心裡卻明白他根本沒有話里說的那般淡定。
「好了,明日還得回東宮去。你先歇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他不願多談此事,望著楚寧躺下後便起身去了另一間屋裡。
「翠荷——」待他走後,楚寧卻沒睡,而是躺在床上喚人。
翠荷心中有數,早做好了準備,等蕭煜一走,便端著湯藥進來。
「娘子今日可讓奴婢擔心壞了!」她一邊扶著楚寧坐好,一邊心有餘悸地說。
「別怕,有劉康在,他精著呢,絕不會讓別人靠近半步。」楚寧一口氣將藥喝下,酸、苦、辣幾種滋味交織在一起,令她忍不住皺眉,連連喝下一碗清茶後,才覺得好受些,「浴房可收拾好了?」
凌煙閣里簡陋,她只草草收拾了一番,哪怕現在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也想好好沐浴。
「都好了,一回來奴婢就讓她們備上了。」翠荷扶著她往浴房去,繼續低語,「太子殿下總是這般易怒,每每都讓娘子受累。娘子在熱水裡泡一泡也好,去去病氣,興許明日起來就好了。」
楚寧無所謂地笑笑:「待過了太后的壽宴,他便要去滑州了,那時總好輕鬆一陣子。」
她說著,踏入水汽氤氳的浴房,褪下衣衫,跨入浴桶,感受著從四面包裹而來的熱水,慢慢闔上雙眼,思索起凌煙閣里的事來。
蕭恪之的那幾句話還不斷在耳邊迴蕩著,令她慢慢抓住其中的那一句——
「天下的女人何其多,朕何必執著於一個意圖不明的有夫之婦?」
那時她以為這句話的重點在「有夫之婦」這四個字上,可此刻細細思來,才終於回過味來,分明應該是「意味不明」。
他是個不顧國喪禮儀,放任自己豢養的灰狼當眾咬斷臣子的脖子的人,哪裡會多在乎她是有夫之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