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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燼沒有任何拒絕的權力,長老們各自御劍悄悄出衛道閣,周守帶他站一劍,夜空蒼茫遼闊,腳下仿佛是永無止境的深淵,周燼愈發覺得冷,指尖因恐高不受控制地發著抖。

  這飛行似乎漫長得像一個冬季,直到鋪天蓋地的寒芒刺痛了薄薄的眼皮,他睜開眼來,看到了立在東海之心的宏偉海鏡。仿佛天地間亘古以來始終是黑暗,只有這無邊無際的冰牆是唯一的寒光。

  「靠,這玩意和老子相剋……」龍魂在識海里嗷叫一聲,隨之躲進他識海深處去瑟瑟發抖。

  以此同時,周燼也發現自己在發抖。與龍魂所說的相剋不同,他只覺出一種奇特的共鳴。毫無疑問,他的魂魄畏懼這絕對的神器,但是他那流淌著無盡冰流的血液卻充斥一種奇特的沸騰,如同無源之泉終於找到了最初的起源地。

  「白淵,看到那道可怕的裂痕了嗎?」周守按著他肩膀,仰首望著海鏡那致命的傷痕,「你的血和心,將成為海鏡新的血肉,使它重新完美無缺,拱衛仙界千秋萬代。」

  周燼心中繃緊的弦終於斷了。

  所謂真相,原是如此。

  他將死於至寒的不朽。

  周守欣賞著他臉上那掩藏不住的絕望,知道他明白了,便推著他向前而去:「來,你十一年的苦寒,今日開始將被賦予全新的意義,和這永恆的神器並融。」

  海鏡有遠古禁制,他們誰也說不出來的秘密,原來原因如此簡單。

  冰咒將他變成了一具行走的極寒容器,每月十五,那神器的碎片蠶食著他的血肉,歷經數年長成。

  周燼無從反抗,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控著放在海鏡上,掌心下出現一個極度複雜的引渡陣法。沒有多久,在他體表不出現任何傷口的前提下,鮮血從他掌心下汩汩而出,從下往上向海鏡逆流。

  這是粉碎骨骼,撕碎魂魄的寒冷。

  他無休無止地發著抖,看著奪目到反光的海鏡出現變化,裂痕在他的鮮血的浸潤下合攏,光滑如遠古新生之時。

  這就是他周白淵血肉和心臟里滋養的東西——海鏡的碎片。

  一瞬如一世,一世如永恆。他們想讓他死在永恆的憎惡的寒冷里。

  周燼意識消失,喪失了一切行動的能力。

  等到再度醒來,他又在衛道閣里,叫人錯覺海鏡是一場夢。

  「醒了?」

  周守的聲音響起,隨即濃厚的藥味和聲音從遠至近。

  周燼渾身徹骨的冷,無力地看向他。

  滄瀾掌門將他半扶起來灌藥,不管他能不能吞咽下,灑得衣襟遍是。

  「只是抽些血而已,你就昏迷了一天,許是因為沒有靈核的緣故吧。」周守雲淡風輕地說著,語氣藏著惡意的愉悅,「白淵,你如今還死不得,需得等到滿月那夜,我才能將你的心臟剜出來,屆時一切歸位,海鏡再無裂痕。」

  周燼反胃地咳起來,扒著床榻的邊緣撕心裂肺地咳,直到咳出血來。

  周守看著地上的血笑起來:「真浪費。」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當即拽住了周燼的衣襟,只是為時已晚,衛道閣的門外傳來拍打聲,呼喊的聲音沙啞如劇烈咳過:「父親!」

  周守臉上飛快地閃過異樣的神情,周燼發著抖抬手去擦唇邊的血,寒意和不屈如故。

  他的聲音如天籟:「來啊。」

  就算終將隕滅,他也必然要帶走一個,至少紮上一刀。

  不過是瘋子和瘋子的對決。

  周燼的喘息時間沒有太久,僅在兩天後的深夜,他又被周守拖著飛往東海的海鏡,再次生不如死地祭血補海鏡裂痕。龍魂似乎受了海鏡的禁制影響,比他還奄奄一息,三天裡一個字都吭不出聲來。

  龍魂可以潛進他識海里,他周白淵無處可躲,但他的忍耐力也非比尋常,這一回不像上一次那樣很快喪失意識,他甚至借著清醒的時間看透了手掌心下那個隔空取血的陣法運行。

  周守不願意讓周冥知道,或者不希望他轉移自己的傷口。

  周燼竭力去想著其他事物,然而個體在天之盾一樣的海鏡下太過渺小,他堅持不到最後,還是在中途昏迷過去。

  但他這回再醒來時,此身已不在衛道閣,而在不朽山君同仙尊給他設的小屋子裡。他看見的也不再是周守那令人作嘔的臉,而是面容蒼白的周冥。

  周冥上前半抱起他餵藥,每一勺都極盡小心,周燼慢慢吞咽過,忽然聽見呼吸聲錯亂,臉上發涼,原是餵藥人落淚。

  周燼開口輕聲笑起來,聲音嘶啞:「師哥,我不想喝到你的眼淚。」

  周冥別過臉,以免那些水珠掉進湯藥里,可他的手逐漸止不住地發抖,一聲簡單的對不起也沙啞如師弟。

  周燼喝完精神好了一點,倚靠在床前眯著眼打量他:「師哥知道,三師兄亦是。」

  周冥點了頭,唇角有淚水淌過:「我原以為,要到滿月去……我以為還有時間,還有迴旋餘地,我能把靈核剖給你……」

  把靈核剖給他,保證他活著——在補完海鏡裂痕的前提下。

  周燼側了腦袋,柔滑的長髮從肩上滑落:「一個廢物和整個仙界的未來,怎有可比性呢,師哥選的,沒有錯。」

  周冥卻落著淚搖頭,道心在崩潰邊緣。一面是仙界和生父,一面是他一直以來堅守的道和堂弟,何兇惡何無辜,他不是不清楚,但也叫廣闊又飄渺的蒼生二字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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