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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煜點了點頭,到:「疼,朕這輩子都記得。那是一支毒箭,刺入體內,要取出來很麻煩,還得仔細清理。這樣的痛楚,麻沸散根本沒有用處,從頭到尾,都是蘇將軍和一個護衛按著朕的手腳才能處理的。張翎處理了兩個時辰,朕就硬生生哭喊了兩個時辰。」
那時候他只有六歲,第一次他覺得作為一個活著的人是那樣痛苦。
兩個時辰,生不如死。
他寧願自己是一顆不會說話的大樹,起碼感覺不到疼痛。
江逸白看著容煜,掩在被子裡的拳頭攥緊了幾分。
「幕後之人找到了麼?」江逸白問他。
容煜的眸子沉了一沉,「沒有,刺客全部自盡,死無對證。有人說是三皇叔指使,但三皇叔到死都沒有承認,種種詭計他都認了,唯獨這一件他不認。」
「陛下相信他?」
「信,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沒有理由再瞞著朕了。」
容煜說話之時,眼眸中略有幾分黯然。
他沒想到,對他笑臉相迎的人,原來都盼著他死。
皇位到底是怎樣可怕的東西,能叫兄弟離心,手足相殘。
「你那日說的話,是真心的麼?」容煜突然問了一句。
「什麼話。」江逸白看著他。
容煜眸光晃了一晃,低聲道:「西雲王的事……」
「你說這個。」江逸白用手支起身子,道,「真,真的不能再真,倘若有半個字是假的,就叫臣被大火燒死。」
容煜忙將手放在他唇上堵了一堵,「朕最不信這個,老天爺的事,沒人知道。」
「陛下不信?那您湊近點我給仔細說說。」江逸白十分認真。
容煜聞言,往前傾了傾身子。
驀地,臉頰處微溫。
容煜反應過來,才發現江逸白的唇輕輕啄了他一下。
「你……」
一巴掌落在江逸白臉上。
「放肆。」
力道不重,容煜也下不去狠手。
江逸白揚了唇角道:「陛下捨不得。」
容煜略略蹙了眉,道:「等你好了,朕重重罰你。」
「好,臣等著。」
只要容煜高興,怎麼罰他都行。
這麼一來,容煜便不再與他說話。
江逸白也不再鬧,老老實實躺下睡覺。
容煜歪在對面的矮榻上歇息,時不時醒來看看江逸白的情況。
有些事丫頭們可以代勞,但兩個人都不會將能做的事託付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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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明理將軍與內院一行人,在三日後回到盛京。
容煜親自擺了宴席,宴請幾位功臣。
當日江逸白沒有去,蘇將軍便隨口問了一句。
容煜說人受了些傷,還在殿中躺著,蘇將軍連著嘆息了好幾聲,才開始說其他事。
容煜問了南嶺的境況,得知南嶺中人近來生意人越發多了起來。
人口繁雜的地方,除了各國的細作多,正兒八經來經商的生意人也不少。
蘇將軍把酒杯放在桌上,對容煜道:「南方一帶織布養蠶的人最多,聽當地人說,尤以一種青鸞絲織出的錦緞最佳,只可惜這種絲少,不能做太多衣裳。」
「少?朕記得樊將軍說過,南方有多少織錦的,就有多少養蠶的,怎麼會少呢。」容煜問了一句。
蘇將軍聞言,嘆了口氣道:「臣聽南嶺一戶人家說,這吐青鸞絲的蠶尤其金貴,必須食用兀江畔的桑葉,吐出的才能叫做青鸞絲,奈何這兀江在黎國,南嶺中人買不到多少。近些年黎國皇室大量徵收青鸞絲,這青鸞絲製成的錦緞便在南嶺更為少見。不少達官貴人們就喜歡這個,寸絲寸縷價值千金呢。」
「原來如此……」
去年南嶺供了幾批緋色的青鸞錦,今年便改成了各色的鵝鴻錦。他還以為是偶爾換換圖個新鮮,原來這其中已然有了這麼大的變故。
容煜開口道:「錦緞這樣的東西,名聲大過真物件,朕瞧著今年繡莊送的鵝鴻錦也不錯,沒什麼比不上青鸞錦的地方。」
蘇將軍聞言,「誒」了一聲道:「陛下有所不知,東西雖然差別不大,但是物以稀為貴,同樣都是錦緞,你有我無便就成了差別,穿在身上也更彰顯身份。」
「身份,用這種東西顯身份。」容煜彎了彎唇角,道,「這倒是有意思,下次接見百官朕倒要瞧瞧宮裡頭都供不上的東西,是誰用在了身上。」
蘇將軍聞言,笑著搖了搖頭,又敬了容煜一杯酒。
這次容煜只喝了一點點,在身子不舒服之前就先推了旁人敬的酒。
一晚上幾乎都在蘇將軍身側議事,也就沒人再敢過來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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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些時候散了席,容煜乘著步輦回殿。
大冷天不備轎,還乘著沒遮沒掩的步輦,一陣風吹來,很快就打了一個噴嚏。
阿四聽見這一句,心底下一驚,「喲,可了不得,陛下剛從熱乎的屋子裡出來,再著了涼。」
容煜聞言,不由笑了笑,問他道:「你怎麼不盼朕點兒好的。」
整日裡竟說這些喪氣話。
阿四見容煜這麼說,一邊走一邊道:「奴才這不是擔心陛下麼。」
莫說打個噴嚏,就是晚上容煜批摺子揉一下眼,阿四都會去換盞更亮的燈來。
這天底下,還有比他更貼心的內侍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