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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知突然覺得沈明河這等驚才絕艷的人活不了多久。情深不壽,慧極必傷。這人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能夠兩樣都占全了。
「世間妄自尊大,自作聰明者數不勝數,並不缺你這一個。再說了,本王如何,干卿何事?」
「確實不關臣的事。」顧行知裝模作樣嘆了口氣道。「可臣天生好心腸,看到有人不自知,總免不了要說上兩句。王爺而今不屑一顧,日後可千萬不要悔青腸子。」
「口氣倒是不小。」
「是不是妄言,暫時還是莫要定論的好。若是沒事臣便告退了。天色已晚,王爺還是要保重。」顧行知斂手垂袖溫和道,說完弓著身子退了下去。
待到沒影了,一旁的沈落才咳嗽了一聲,摸了摸鼻子。
「有話直說。」沈明河今天情緒尤其地低沉,立在廊邊,頭也不回地道。
廊外星月黯淡,樹影婆娑。風一吹,便讓人下意識一顫。不知不覺,這天越來越涼了。
「我也覺得你對他實在是太上心了。不過是處置個人罷了,死了跟咱們又有什麼關係?再說了,他若是不想讓陳懷恆死,便不能自己想辦法?咱們幹嘛非要由著顧大人進來提點他?弄得顧大人還以為這皇宮是他想進就能進來的,若沒有您的授意,他還沒進來就身首異處了。」
「你以為你騙得了顧行知?都是聰明人,咱們利用他提醒遲音大赦陳懷恆,他也需要進宮一趟走個過場,安撫住急得跳腳的安國公。各取所需而已,誰也別埋怨誰。」沈明河眼皮一抬,仰著頭,望著天,神情幽遠。「別人死了便罷了,可沈信偏偏找了陳懷恆的麻煩。這人門生故舊遍地,在朝中地位舉足若輕。他若真死了,最高興的便是沈家,本王為什麼要讓他們高興?」
「你這都是藉口,活到一定歲數的,誰不是門生遍地走?這樣的老匹夫,死一個兩個的,沈家能有什麼值得高興的?更何況,這朝堂舊臣人心隔肚皮,過幾天你不想殺人也得肅清。提前殺一個怎麼了?你就是捨不得殺陳懷恆。不過是因為他是帝師。與皇帝素來親厚。」
「沈落。」沈落突然打斷他,清冷的聲音帶著寒意,好似掛了霜一般,讓人渾身一抖。
「陳懷恆,是應城人。那年,他被恩准回鄉休養。」沈明河低喃著,神色索然,像極了外邊那渾茫無邊的黑夜。
「竟然在應城。」沈落臉上笑意一僵,心裡暗罵自己嘴賤。歉然望了眼沈明河,強笑著道:「怪不得當年那位會出現在應城,卻原來是被陳太傅帶去的?那陳太傅,算來,也是您半個恩人。」
回應他的是無言的沉默。現在傻子也看得出來,沈明河今兒心情不好了。
沈明河櫛風沐雨,從名不見經傳的沈明河變成翻雲覆雨的攝政王,也不過花費了區區幾載時光。
可只是彈指一揮間的幾載光陰,這局勢就瞬息萬變,世間已然滄海桑田。不過幾年,已經再也沒人會提起當年的應城沈家了。
不同於赫赫威名,哪怕跺跺腳都能讓天下地動山搖的江南沈家。應城的那個沈家,若是不姓沈,只怕誰都不會想起他們的存在。
雖曇花一現,卻總有人記得。記得那背後掩藏著的真相。
那年它一朝覆滅,那是纏著沈明河的夢魘。也是賢王沈明河一步步,踏著鮮血,踩著別人屍骨往上爬的動力。
只是這動力在沈明河決定進京的時候,大抵被換成了遲音。
應城,這兩個字太久沒人提,久到沈落差點就忘了,曾經的沈明河,只是從應城走出來的沈家旁支。
這人曾經生於微末,現在卻光芒萬丈。直而肆,光而耀。
「可能是吧。」沈明河輕嘆一聲,輕到那聲嘆息剛出來便消散在了風裡,壓根沒讓沈落聽到。「可惜了。」
「既不想讓他死,您便放過他。」沈落喃喃的,不假思索地道。「沈家那邊鞭長莫及,赦免個把人,沒人會在意的。」
「可惜啊。」沈明河突然勾起嘴角,輕輕一笑,只那笑極為無奈。「眼下誰都能去想辦法將陳懷恆救出來,唯有攝政王不行。」
「是啊,沈信把刺殺的罪名羅織在他身上,最應該追究的是您。況且您想用顧行知,他便是您的絆腳石。這人,別人能想辦法救,唯有您救不得。哪怕別人救了,也要過您這關。」沈落嘆了口氣,應和著道。「可王爺,單憑要大赦天下的旨便能過您這關?您可是挾天子的攝政王,總不能被別人牽著鼻子」
「不能。」沈明河斬釘截鐵,利落地打斷了他的話。
沈落一怔,突然就明白沈明河今日為何這般消沉了。
所有人都在想辦法救陳懷恆出牢籠,卻唯有沈明河自己知道,這不可能。
第15章 求情
遲音登基那天,天上烏蒙蒙的,鋼藍色的天空下,到處兒都透著凜冽的寒氣。
遲音正穿著袞服坐在奉天殿的偏殿裡,朱綠色的十二旈冕冠隨著他的陣陣困意晃啊晃啊的,不一會兒便是一副搖搖欲墜的架勢,看得周圍伺候的宮人們膽戰心驚。
「皇上,您今日登庸納揆,祭奠完天地祖宗便去承天門,到時候文武百官皆在,好歹給些面子。」王小五候在一旁,眼看著那又重又沉的冕冠跟著遲音的腦袋都要垂得掉下來,上了前去,想替他揉揉那又細又白又可憐的脖子,可不經意瞥見門裡門外守著的侍衛,身子一哆嗦,咬了咬牙,權當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