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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隻雞被他扔在亂石斑駁的路上,蹬了幾下腿,立刻沒了聲響。

  不多時,黑色的夜幕下,出現了一團雪白。

  它在暗夜中行進迅速,身姿矯健,遙遙望著這個方向,盯了許久,才緩緩踱步走來。

  俯身,叼走了那隻涼掉的雞。

  魏知非知道,它一定會來的。

  雖然這種野物對人類無比的警惕,一般情況下絕對不會靠近山村。但今年,山窮水盡,山里是真的沒有什麼活物可以捕獲了。

  何況,它是只尚在哺乳期的母豹。

  山崖下的洞穴里,藏著它出生未久的三隻幼崽。

  魏知非第一次不慎跌落在那裡的時候,傷勢很嚴重,半隻腿陷入麻木,絲毫無法動彈。

  瞧見那幽深洞穴中忽然亮起的幾盞綠瑩瑩的燈泡,便知自己此行兇多吉少。

  他不怕死,死和生對他而言沒兩樣,只是他想了一萬種死法,沒想到最終竟然會落得個暴斃荒野野獸分屍的結局。

  果然,那隻母豹優雅地走出來了。

  它是被濃郁的血氣吸引來的。

  貓科動物,舉手投足都是睥睨人類的王者風範。

  接近兩米的體長,上下對合鋒利無比的劍齒,還有那盯著獵物時因興奮而發出的呼嚕聲。

  就在魏知非以為它要一口咬斷自己脖子的時候,它卻慢慢折身走了回去。

  再也沒有多看他一眼。

  這——完全不符合野生動物的習性。

  魏知非隨身背著的籮筐里還有一些乾糧,他想了想,把自己打到的野兔扔到了洞口邊上。

  豹子的巢穴,附近沒有野獸敢來打擾。魏知非呆了半日之後,血慢慢地止住了,他便撿了根棍子,慢慢摸索著下山去。

  第二日再去看,那裡只剩下一串拖拽撕咬的痕跡。野兔已然消失不見。

  望著那皚皚白雪,魏知非忽然認出了它。

  它是很久很久以前,母親曾經從捕獸夾中救下的一隻花豹。

  當時盜獵猖獗,豹皮難求,山里時常會有野豹落入人類的魔爪。

  他和母親一起,趁著獵人到來取貨之前,偷偷鬆開了捕獸夾。

  那豹子也是通體雪白,年紀尚小,看起來就和土狗一般大。

  換算成人類的年紀,也不過是個嬰孩罷了。它嚇得不輕,一路撲騰著短腿,滾回了雪窩裡去。

  跑走的時候,還回頭對視了一眼。

  輕飄飄的一眼,本該再也不見的。

  沒想到這麼多年,它竟還記得他。

  魏家死的死亡的亡,要說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是不大有人信的。

  連他自己也不信。

  他本可以跟瘋癲的繼母隱瞞弟弟的死。

  但他沒有,他說,「昨天夜裡,門沒鎖緊。」

  在這種季節,荒山野嶺的雪天,夜裡不關門意味著什麼,即便痴呆如她也能明白。

  繼母撞開門,衝進了雪山里,再也沒回來。

  村里謠言四起,說他命煞孤星,剋死了全家。

  沒人願意收養這個煞氣十足的小孩,有人提議,不如給他找個好人家,去山下過日子得了。

  魏家那一畝三分地,和一幢無人繼承的房屋,成了人人垂涎的香餑餑。

  這是要清理門戶了。

  說是給他尋個歸宿,實際上,不過是買賣人口的另一種體面稱呼。

  魏知非都懂,但他懶得計較。

  只是他沒想到,離開的那天,會是見雪豹的最後一眼。

  再見那團白雲的時候,它已經奄奄一息。

  盜獵者被村民擁入村莊,那杆□□尚殘留著子彈出膛的熱量,幽幽地冒著煙。

  他的肩頭挑著一個斷了氣的屍體,接近百斤重,冰涼透骨。盜獵者啐了一口痰,把它扔到地上,就像卸貨一樣隨意。

  然後開始和村民商量價格。

  那個曾在雪域奔馳的身影,化為了永恆僵硬的一灘死肉。

  他們要它的皮,還要吃它的肉。無論哪一樣,在黑市上都價格不菲。

  為民除「害」,一舉兩得。

  魏知非抿著唇,往那洞穴里扔了最後幾隻雞。

  他知道,沒了母親的幼崽,在險惡的自然界裡是多麼危險。

  但至少,有了幾隻火雞,在這大雪封山季節,它們還不至於餓死。

  真可憐啊,現在它們也和他一樣了。

  魏知非揉了揉小獸毛茸茸的腦袋,一步步從雪山上走下來。

  蒼白無解的疑惑。

  如果不是萬不得已,誰有願意走到這一步呢?

  初入K時,他聽過這些話。那時根基尚弱步履維艱,每前進一步,身後便要血跡斑斑,他的命是用無數其他人的生命換來的,光是活下去就已經用盡了太多時間和力氣,他沒有功夫想這些無意義的問題。

  那時,他還不知話中含義,也不想知道個中深意。

  如今塵埃落定,身心俱空,卻算是理解了點。

  他是被命運投擲往時光之湖的石子。不僅震盪出了驚濤駭浪,還讓他從全新的角度,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那個和他一起「死」掉的女孩,是這一場別開生面的命運之旅的關鍵。

  他本來想直接繞過黑暗悲慘的前奏,直接把魏知非帶走,帶回K那裡,循規蹈矩地重演一遍他的童年。只要有他在,K內部沒人敢動他,他會在他的庇佑下,成為比他更為出色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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